傅行州的手不禁发起抖来。他不由自主地想阎止浑身是血地躺在这里,因为伤重而一动不能动,只得尽力把袖子垂到钉子上。但是这节线头是怎么断的?是他自己拉断的,还是被别人带走时粗暴地扯断的,他又是怎么被带走的?像被一只手扼住咽喉,他甚至不敢再接着往下想。傅行川走过来,扶住他问:“长韫?”“他……”傅行州起身踉跄着走出门去,在院中扫视一圈,便注意到了角落里堆着没用尽的黑炭。“……贺容!”他心里发急,弯下腰时不由得咳嗽出声,“去……去找附近的卖炭翁……这地方这么荒,只住一晚来不及去市集上买炭,昨天还有其他人来过。”贺容不多时便把人找到了。这是个年逾六旬的老翁,身穿一套破旧的深色棉袍,外面的补丁不计其数,棉絮却几乎漏得没剩下多少了。他皮肤皲裂,双眼浑浊,佝偻着背,说话时嗓子里像是被揉了一把沙子,唯有一双眼睛自下而上地翻上来,精明地向对面的人打量过去。傅行州问:“昨天晚上这院子里住了什么人?”“三个人呐,两男一女。”老翁道,“还有个身上都是血的人,拖在板子上拉着,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傅行州心里像是被剐了一刀,继续问道:“他们何时走的,留下什么东西了吗?”“大概是今天清晨就走了,悄没声的,反正这院子就没人了。其他的……”他低着头,眼神飘忽着落在地上,“没有……没有什么东西。”“没有东西?”傅行州冷冷地问,“你今天怎么不卖炭了?”老翁道:“我……这不是刚打完仗,城里乱的要命,小老儿怎么敢去凑这个热闹,今天偷一天懒罢。”“胡说!”傅行州道,“昨晚正是打仗的时候你都敢出来,今天家家户户都缺这炭,你倒想起偷懒了?说!你拿了什么?”老翁两只眼睛滴溜乱转,还要反驳,傅行州向贺容道:“把他架起来,搜身!”贺容向这老翁衣襟里一探,摸出一条月白色的穗子和一封信。这条穗子傅行州很熟悉,阎止年前擢升时换了朝服,腰间的佩玉也随之增加。傅行州嫌礼部给的东西不好,便命人重新置办了一套,这穗子是他着人配着玉色特意做的,垂在腰间像流水一样。阎止很是喜欢,几乎出门便要佩在身上。“这也不能怪我啊!”老翁眼见着东西被收走了,跌坐在地,大哭起来,“这房子空了有半个月了,昨天我看有人进来,就敲门问要不要炭,他们果然买了一些。小老儿手头不宽裕……就借运炭的时候从主人家顺点东西。昨晚我正在屋子里寻摸,见用木板拖来那人,腰带上竟挂着一块上好的玉。我凑近了刚要拿,谁知道他突然睁开眼睛,就醒了!”老翁咽了口吐沫,继续道:“他那会已经不能说话了,但是意思小老儿看得懂,这玉可以让我拿走,但是得把他袖子里的信也带走,不然就喊人来抓我。那信他藏得可严实呢,一点血没粘上,我费了老半天劲才拿出来,可是这玉就来不及解了,连着穗子齐根剪断,往怀里一揣,我就跑了。小老儿就是脚程慢了一步,打算明日开了城门再走,才会被你们捉住,早知道这,我今天就跑了。”贺容问:“那玉呢?”“当然是拆出去卖啦,”老翁瞪着眼睛道,“连着个染血的穗子多晦气,说不定主人昨晚上也死了呢,那谁还敢买啊。”傅行州脸色苍白,被信封连同穗子一起揣在怀里,起身慢慢地走出去了。马车外星月已升,万籁俱寂。夜空难得地放晴了,荒原上的北风和缓下来,听不到哀戚的呼啸。傅行州把那间染血的外袍整整齐齐地叠了,搁在膝头放着,便久久地静了下去。傅行川让他自己待了一会儿,晚些时候才又端了药进来:“你的伤也不轻,今天实在费神,喝了回去早些歇息。”傅行州接过来一饮而尽,是苦是涩也尝不出来。他从怀里摸出信来给傅行川看。只见信封上书“衡国公亲启”五个字,底下另有一行小字,寒昙敬书。“大哥,”傅行州问,“寒昙是谁?”傅行川眸色沉沉:“他是阎大人的老师,十六岁高中探花,二十二便官至兵部侍郎,当年可谓名噪一时。小时候我跟着父亲去兵部,见寒大人与人论事,那样的风姿气度,至今我也没见过第二个人。”“那后来呢?”傅行川叹了口气,看着信像是在看故人:“他不喜欢结党,跟朝臣往来也很少,升迁多靠皇上的钦点,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谁的人。在他二十五岁的时候,漓王病故,他转月便投了衡国公门下。不当门生,不当幕僚,一心教导阎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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