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信上的墨迹彻底干透,不再怕蹭脏,裴婉君才将信纸细细折起。她折得极规整,四四方方的,恰好能妥帖地滑入信封。封口时,她用指尖将边缘压了又压,仿佛这样就能将满腔心绪都稳妥收好。
做完这一切,她缓缓起身,裙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极淡的皂角香。走到通文叔面前,她敛衽行了一礼,声音温和却清晰:“多谢通文叔,小女子已写好了信。”
“甚好,甚好。”通文叔脸上堆起慈和的笑,“后日信使便会来村里,往常都是正午前后到,你直接去村正家找他就行,错不了。”
“多谢通文叔告知。”裴婉君再次道谢,眉眼弯起,带着几分释然。
一旁的珠儿脆生生道:“多谢通文叔!”说着便上前挽住裴婉君的手臂,“阿姐,咱们回吧?”
裴婉君点点头,跟着珠儿往外走。门帘被掀起时,阳光涌进来,在她素色的衣袂上镀了层暖融融的金边,信封装在袖袋里,隔着布料也仿佛能感受到那份期盼的分量。
回家途中,珠儿轻声对裴婉君说道:"通文叔原是娶过妻室的,只可惜那位婶娘进门第三年便染病去了。后来,好几个媒人都上门和他说过媒,都被通文叔回拒了。村里人都说,通文叔念着亡妻的情分,这些年一直没有再续弦。"
裴婉君听着,心中暗忖这通文叔倒是个重情重义的男子,只可惜姻缘浅短,终究是错过了长久相伴的缘分。正这般思忖着,两人已不知不觉走到了门口。
刚跨进院门,就见阿翁阿婆正弯腰将农具往竹筐里归置。竹筐旁放着两个粗布包袱,里面鼓鼓囊囊的,想来是备下的干粮,旁边陶壶里的水晃出细碎的涟漪。裴婉君脚步微顿,走上前轻声问:“阿翁阿婆要下田里去?”
老妇直起身,用围裙擦了擦手,笑着应道:“是啊,田里的粟米刚出穗,得赶着去施肥,误了时辰就少收些了。”
裴婉君望着二老鬓边的白发,心里微动,便道:“阿婆,我同你们一起去吧,也好搭把手。”
老丈闻言直摆手,声音洪亮:“这如何使得?你是娇养着的娘子,哪干得动这些粗活?在家歇着便是。”
老妇也跟着劝:“老头子说得是。你留着和珠儿看家,傍晚帮着做顿热饭就行,别累着。”
一旁的珠儿也帮腔:“是啊阿姐,你哪会施肥呢?去了也是添乱。”
裴婉君被说得一时语塞,只得点头应下,目送二老挑着担子出了院门。
转过身,她看着空荡荡的院子,总觉得坐不住,便问珠儿:“家里有什么我能做的活计吗?”
珠儿想了想,拉着她往偏房走:“那阿姐帮着劈些柴吧,灶房里快见底了。”
偏房墙角堆着些粗木段,旁边立着把锈迹斑斑的斧头。珠儿拿起斧头,掂量了下,选了段细些的木头放在石砧上,挥斧劈下。“咚、咚”几声,木头便裂成了均匀的木条。“就是这样,阿姐试试?”
裴婉君接过斧头,只觉沉甸甸的。她学着珠儿的样子,将木头放稳,刚要抬手,指尖忽然一刺,缩回来一看,竟是扎了根细木刺。她蹙眉捏着刺尖拔出来,指尖渗出点血珠,也没在意,重新握住斧头。
这一次她使足了劲劈下去,斧头倒是嵌进了木头,却没劈开,反而卡得死死的。裴婉君用力拔了拔,斧头没动,木头倒被带得离了石砧。她手一松,木头连带着斧头“哐当”砸在地上,震得她虎口发麻。
她深吸口气,弯腰去拔斧头,可那铁家伙像是长在了木头上,任凭她怎么晃,就是纹丝不动。额角的汗顺着脸颊滑下来,滴在衣襟上,她索性按住木头,另一只手攥紧斧柄使劲往上提,脸都憋得泛红,斧头依旧牢牢卡着。
“这木头倒是倔强。”裴婉君低声说了句,甩了甩酸麻的手臂,望着那根顽固的木头,一时有些无奈。
珠儿在廊下看得清楚,见裴婉君跟那斧头较了半天劲,脸上满是疑惑,便走上前:“阿姐,我来试试。”
她俯下身,一手握住斧柄,另一脚稳稳踩在卡着斧头的木头上,手腕一使劲,只听“啵”的一声轻响,斧头竟应声而出。珠儿掂了掂斧头,抬眼看向裴婉君,眼里带着点促狭。裴婉君望着那把被自己折腾半天的斧头,又看看珠儿轻松的样子,不知怎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珠儿也跟着哈哈哈笑起来,院子里顿时漾起清脆的笑声。
笑够了,珠儿无奈地晃了晃斧头:“看来劈柴不适合阿姐。要不……阿姐帮我喂喂小鸡?”说着从墙角拎过一个小木盆,里面盛着金灿灿的谷料,递了过来。
裴婉君接过木盆,跟着珠儿往后院走。后院牛圈对面的院墙角,用细竹条编了个栅栏,里面十几只小鸡正叽叽喳喳地踱着步,胎毛还没褪尽,看着憨态可掬。
“阿姐就喂它们吧。”珠儿指了指栅栏里的小鸡。
裴婉君端着木盆,看着那些探头探脑的小家伙,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抬头问珠儿:“该怎么喂?”
珠儿愣了一下,眨着眼睛问:“阿姐连柴都没劈过?”
裴婉君摇摇头。
“那……也没喂过鸡?”
裴婉君又摇了摇头。
珠儿嘴巴微张,一脸难以置信,半晌才又问:“那……饭总会做吧?”
裴婉君这才点头,语气笃定:“饭自然是会做的。”
珠儿这才松了口气,挠挠后脑勺,抓起一把谷料,轻轻往栅栏里一撒。谷粒落在地上,小鸡们立刻“呼啦啦”围过来啄食。“就是这样,很简单的。”
裴婉君见状,心里一松,也学着珠儿的样子,抓起一把谷料撒进去。看着小鸡们争先恐后啄食的模样,她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喂完小鸡,珠儿又带着裴婉君去井边挑水。木桶刚放进井里,裴婉君握住井绳往上提,只觉那水沉甸甸的,使出浑身力气也只能拎起半桶,晃悠着走没两步,水就洒了大半。珠儿虽年幼,身子却稳当,踮着脚将木桶灌满,扁担一挑,大半桶水稳稳当当压在肩上,步子轻快。裴婉君看着自己手里晃荡的小半桶水,只得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脸颊发烫。
到了正午,日头正烈,裴婉君望着厨房,对珠儿说:“别的事我帮不上忙,做饭总还可以。你在院里歇着,我去弄午饭。”
珠儿本在门槛上坐着乘凉,没片刻就见厨房里冒出滚滚黑烟,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她心里一紧,连忙跑进厨房,只见烟雾缭绕中,裴婉君正蹲在灶前,一手捂着嘴咳嗽,一手慌乱地拨弄灶洞里的柴火,脸上手上早已沾了不少黑灰,活像只刚从烟囱里钻出来的小猫。
“阿姐!”珠儿赶紧上前,伸手从灶洞里抽出好几根半燃的木材,堆在一旁。没了堵塞,灶膛里的火苗“腾”地窜起来,黑烟渐渐散去。看清裴婉君的模样,珠儿再也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拍着大腿直喘气。
裴婉君摸了摸自己的脸,指尖沾了满手黑,看着珠儿笑得直不起腰的样子,自己也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眼角笑出点水光。
笑够了,珠儿才捂着肚子问:“阿姐,你不是说会做饭吗?”
裴婉君理了理额前被熏乱的碎发,有些无奈:“做饭确实会,只是……从未自己生过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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