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夏招招手,让郑韫坐下来:“她经常打你吗?”
“不算。”
“你不听话的时候就这样对你吗?”
“……嗯。”
没说话的时间里,于夏在回想关于郑母的事情。
一个单亲妈妈独立带大一个小孩需要付出多少精力和时间,人在极度的压力下很难保持优雅,生活的重担足够压垮一个体面的人。
于夏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完全可以理解郑母的偏激。
但她不是旁观者。
“以前反抗过吗?”于夏偏头,就着灯光上药,退远换药时才问。
“有,”郑韫感受离远的呼吸,“我说她再打我我就去死。”
“然后呢?”
郑韫抖了一下。
于夏起身,郑韫猛地回头,去拉住于夏的手。
“不要走。”郑韫低声说。
“调个温度。”于夏没有挣脱郑韫的手,将空调气温调到一个更舒适的温度。
气温缓缓上升,郑韫觉得身上的伤痕又开始痒了起来,像蚊子趴在背上,长长的口器插入血管,从她身上吸走生命之源。
“你威胁过她,她还这样对你吗?”于夏问道。
“她说她会死在我前面,”郑韫缓缓眨了眨眼,“她说,要死我们一起死。”
于夏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明白郑韫跟自己不一样,她太早明白强求不来的东西不如早日放手,所以对家庭没有什么留念依赖,自然谈不上被威胁*。
——况且家里也没人会这样威胁她。
可郑韫不一样,相依为命的人总会对对方倾泻更多的耐心与同情,就像是菟丝子与寄主,即使寄主知道菟丝子存在下去,自己会枯萎,仍然心甘情愿奉上生命力。
血浓于水,相依为命。
这对一个心软的人来说无异于尚方宝剑,拥有劈开一切的权利。
“尝试过逃跑吗?”于夏轻轻地给她上药。
“……有,”郑韫抿了抿唇,“连联络都切断了,她还是通过朋友找到了我。”
“她说我再不回去,她就死给我看。”
郑韫说得很艰难,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全力,流浪猫在第一次向人翻露肚皮时总是忐忑的,随时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你回去了?”
“她割腕了。”郑韫轻飘飘地说。
“她说我不买票立马回家她就不去医院,我就是害死她的罪人,”郑韫眼泪无声落下,“我只能回家。”
“三年前?”
“三年前,”郑韫说,“我犹豫了要不要回,我想着她可能是在骗我,但是她说她要死了。”
“我只能买了最早到家的一趟车连夜走,”郑韫说几个字就要抽气,“我想和你道别,但我不知道怎么开口说原因,我心想实在不行后面再跟你解释。”
于夏一直没有说话,她静静地听着,呼吸声藏在舒缓的冷气声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一到家,发现她没有割腕,照片是找人伪造的,我跟她吵了一架,”郑韫深深抽了口气,“她就收缴掉我所有的电子产品,把我关进了房间里。”
“当时已经临近开学,她直接以她自己生病需要照顾向学校请了一个月假,”郑韫越说语气越快,决堤的洪水一泻千里,朝着下游一往无前地奔涌,“她说我不认错,她不会放我走,我学不会做人的话,她宁愿我们一起死。”
“我求她让我回个消息,”郑韫说,“她说肯定是我哪个朋友带坏了我,不准我们再联系,直接砸了我手机。”
“我开始绝食。”
说到此处,她停了下来,厚重的回忆如同极北的冰,稳稳当当压下来,抬头只能依稀窥见透进的光,却无从逃出生天。
她想,她应该神话故事里被锁链绑在山洞里的罪犯,越过别人划好的线,此生便要赎罪。
可那条线,真是合理的吗?
“我绝食,她也绝食。”郑母太知道如何拿捏自己心软的女儿了,只要像女儿自我虐待一样对待自己,郑韫就一定会心软。
她抗了三天,在看见郑母苍白的脸色以后,吃了第一口饭。
“是我没用夏夏,”郑韫脱了力般坐回沙发,“你说我更坚持一些,她是不是会松口?”
“饿吗?”于夏问。
“嗯?”郑韫一时没懂于夏说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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