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名唤采棠。”美人把他们三个招进小院后、就扣上门。那满脸凶煞的少年也跟进来,站在客室外,时刻注意着室内的动向。男人是最后一个进门的,但他知道自从进来之后,暗处就一直有双眼睛黏在他身上,似有若无,但如影随形。美人横在榻上,又如若无骨地半撑起身,十分熟练地倒了三杯酒,但没人去碰,她就又斟了一杯,自顾自饮下。“我知道你们是官,也知道你们来秦延年的住处,是为找一样东西。”女人说话时,眼睛一直越过所有人,看着抱臂站在门口的李猊。“谶诗。”女人吐气如兰。“你认识秦叔?”韦练眼睛亮了。“嗯。”美人意味深长上下扫了她一眼:“你便是秦延年常提起的那个不肖徒吧?”此话出口,韦练眼中已经将女子看作自己人。而李猊仍靠在门框边、冷眼打量周遭一切,包括薄纱轻雾床帐笼罩下、这个不请自来的歌伎。“秦延年是我的老相识”,女人诱人的嗓音再次响起:“当初常在我这里赊酒喝,等宫中画匠给他结了钱,便来平账,有时还不起了,就作画来抵债。忽而某夜里他急匆匆地赶来,说是…”她停顿:“有人要杀他。”“还吩咐我,近几日到寅时,便去他的茅草屋探看。若是他死了,便拿走桌上的纸、谱成曲,闲来唱给人听。”她又喝了口酒,压住说话时愈加苍白的脸。酒杯顿在桌上,咣当一声。“我答应了他。”“故而那夜寅时、我久等不来秦延年,就去叩门。见屋门敞开着,便走进去,就、就看见那幅景象。”美人捂脸,眼泪从指缝滴落。韦练起身安慰她,而对面男人只是冷冷看着。“既然晓得我们是御史台,便应当知道包庇罪人的下场。”他终于开口。“这么说,秦延年死之后、你是第一个见过他的人。真凶的脸,你可曾看见?还是说,你就是杀了秦延年的同谋。”“大人莫要凭空污陷良民。”她笑得毫无破绽:“我连秦延年的尸身都未曾见过,只取走他桌上的谶诗便走了,但那东西我好好地存着,待官府来拿。至于那诗句是怎么传扬出去的,我一个乡下来的女子,怎会知道。”“你有什么把柄在秦延年手中。能如此为他做事。不说实话,今夜便提审你去御史台。”男人侧身、手按在障刀上。韦练气他不会问,刚要开口打圆场,女人就已经笑出声。“大人没来过南曲吧,不知道这儿的规矩。男人进来了便是客,客随主便,我若是不愿说,你一个字都问不出。若惹急了我,来日南曲能编出什么歌来、传遍长安城、让大人身败名裂,可不是我说得准的。”她说完,慢条斯理起身,打开身后的漆金描花柜门,拿出一个卷轴,徐徐展开。“不过今日我自报家门,原本就是为交出此物,省得夜长梦多。秦延年说,就是因为画了这东西、他才会被人盯上、日夜都不得安心。”韦练靠得近、看见画展开的一瞬间、瞳孔就睁大。而男人见他神色有变,也走上来,看见那画上所画的和麻纸上一模一样——是反弹琵琶的飞天。但脸却是与裴府屏风上女子九成相似的脸。“这是?”韦练看向女人。“你们竟不知么?”女人冷笑:“裴相府中夜宴、最有权势的宾客才配看那名冠天下的反弹琵琶舞,跳舞的这个,便是传闻中裴相花重金买回的扶桑女子,传闻中,乃是杨妃后裔。”“这舞,名叫‘长生殿’。”男人立即抬眼看向对面。“你说金阁。”“是啊。长安世家子,谁不知道金阁!那是豪族们借裴相之名聚在一块、醉生梦死的地方。”女人继续说下去,牙根咬得颤动:“反弹琵琶画实则是夜宴的拜帖、拿着画去裴府之后、便在木板上写下愿意出的价,价最高者,可进金阁看长生殿舞。余下的人,就在裴府中宴饮。酒里放了迷药…他们醒来各自散去,会当那是场梦。我也被延请到夜宴过,是秦延年救我回来的,从那之后,我便答应,来日他有难,我定出手相助。”啪啦。女人把白瓷酒杯捏碎在手心,声色俱厉、最后一句话出口,几乎喊破喉咙。“什么长安右相、世家高门,那是长安最大的赌坊、伎馆、酒楼,杀人不眨眼的阿鼻地狱!”韦练坐在她对面,低头时,声音轻缓,安抚她的情绪。同时,目光落在她腕间金镯上。“采棠阿姊。只要你所说句句属实,我们定将真凶绳之以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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