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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13章（第1页）

清晨的微风吹打着废弃游乐场飘摇的铁皮，发出清脆的响声。倚着大铁门的少年仰起脖颈，喉结在晨光里划出清冽的弧线。羊脂玉似的面庞透着新摘桃瓣的淡粉，碎发被晓露浸湿贴在额角，半掩着透着薄红的桃花眼。隐隐约约的，似笑非笑。

然而割裂又矛盾的是，这美好的一切落在保安大爷眼里，却有着死神逼近般的恐惧，仿佛少年唇角噙着的笑纹如淬毒银针一般。

他蹲在铁门后，哆哆嗦嗦地思量着要不要回答涂婴的问题。

这一次，他的恐惧不是装出来的，而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

涂婴“啧”了一声，算是对大爷举棋不定的叹息，随即转头决定离开。

大爷突然在身后叫住了涂婴：“哎……”

涂婴没回头。

你装傻我就得陪着？你叫我我就得停下？你是老几啊？

大爷踉踉跄跄朝着涂婴的方向跑来，口中不住求饶：“求求你，告诉我我孙子在哪。”

涂婴心中暗骂：我哪知道你孙子在哪？

但他还是停下了脚步，以上位者的姿态睥睨着保安大爷，实际上心虚极了。此时此刻，断尾狐狸变成了大尾巴狼。

“我可以帮你找到孙子，但你有什么能为我做的呢？”涂婴青葱般的手指轻点了两下自己的太阳穴，像是要点悟保安大爷似的。

糟糕，被自己装到了。

保安大爷也确实被涂婴的虚张声势给吓住了，他颤颤巍巍地反问回去：“你想要什么？”

想要猫！涂婴的每一个细胞每一个毛孔都想要猫！他九死一生一整晚，搭进去了一张“引鹏”咒，还差点搭上秋玉的命，当然就是要猫！

可涂婴知道此时还不是他完全袒露底牌的时候，他仍旧保持不屑的神色，唇角勾笑：“你在考验我？”

保安大爷像被看透了灵魂一般不再狡辩，老老实实说：“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其实这个保安大爷名叫李合乌，是在半年前才来这里上班的。

据李合乌自己描述，他老实了一辈子。什么叫老实呢？每天起早贪黑打三份工，寒冬酷暑都从不停歇。感冒发烧猛吃点抗生素就挺过去了，就连父母过世、儿子结婚他也只是各请了一天假，事后还会心疼那天被扣掉的工资。他靠着一辈子的劳劳碌碌勉强供儿子上了大学，在这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城市里买了房子。他过着上了发条的时钟般的生活，仿佛他的人生大事、生老病死都会在打工的间隙里，靠请假来完成。

唯一能让他“下血本”请了三天假的事情就是小孙子的出生。那响亮的啼哭声，那柔软的小脸蛋……那新生命与生俱来的活力感和血浓于水的亲情像是一针强心剂注入到了李合乌的血液里，他更加坚定了要多打几份工，给孙子多赚点钱的信念。

自此他就过上了自己一个人在外打工，老伴帮忙带孙子的生活。多年来他每每给儿子汇钱的时候就会看看孙子的照片。

可就是这样一个被全家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却在某一天突然成了全家头疼的顽疾。小孙子在奶奶的娇惯之下养成了除了垃圾食品一律不吃的坏毛病，身体越来越胖，越来越沉重。与此同时，还在上小学的孙子还出现了厌学的情况。儿子儿媳争吵不止，最终愤而离婚。李合乌和老伴便承担起了抚养孙子的义务。

李合乌和老伴没有文化，只觉得大胖孙子有什么不好的呢？人不就应该吃饱穿暖么？难道还要像他小时候那样有上顿没下顿么？在他和老伴的娇惯下，小孙子变本加厉，每天要么躺在家里胡吃海塞，要么就跑去台球厅网吧捡别人开剩下的台。

听到这涂婴终于明白了在幻境中保安大爷的孙子，也就是那个肥胖的小学生为什么会如此贪食，以至于迷了心智，成为半截男人的傀儡。

李合乌愁白了头，也不知该怎么办。就在这个机缘巧合下，半年前，他在收废品时来到了这个游乐场。

李合乌遇到了一位一直不肯露面的“先生”。

“先生”雇佣了李合乌作为游乐场的保安。李合乌看着满院子的废铜烂铁、断壁残垣，也不理解“先生”为什么还要雇个人当保安。

“是为了防止别人来偷铁吗？”李合乌坦率地问“先生”。

“先生”却哈哈一笑，真正留给李合乌的任务是“收门票”。

所谓收门票，就是涂婴看见的景象——在进入游乐场之前需要缴纳一只动物，购买门票。

作为酬劳，每每日落之后，废墟吱呀呀转动，变成营业的游乐场之后，李合乌的孙子可以免费入内游玩。

涂婴听到这里难以置信地问李合乌：“一堆破铜烂铁到了晚上就变成能运转的游乐场，你不觉得害怕？”

涂婴不着痕迹地嗅了嗅李合乌的气味，尽管李合乌也沾染了腐败气息，但涂婴还是有把握确定李合乌是个人类。

一个人类面对如此诡异之事却不感到害怕，他真的是人类吗？

李合乌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他双目浑浊，更多的是麻木。只轻叹了口气：“能多赚一份钱，还能给孙子找个地方玩，省得他天天躺着，我还求什么？”

涂婴死死盯着李合乌脸上的微末表情，每一条沟壑里都写满了“麻木”二字。那是一种被生活磋磨得失去生气的麻木，涂婴在很多人的脸上都见到过。

但此刻，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值得存疑。

涂婴在猫咖里见过保安大爷颐指气使的样子，这与他此刻的麻木大相径庭。当然，在人类的世界里活了千万年的涂婴也明白，底层人在获得了些许权力之后会更变本加厉施加于弱者身上，保安大爷的反差倒也不稀奇。但直觉告诉涂婴，保安大爷说谎了。

真正的谎言，九真一假。

涂婴：“你口中的‘先生’到底是什么人，每天来游玩的人又都是什么人？”

保安大爷马上摇头：“这个我真不知道。‘先生’从来不露脸，人家是雇主，我是打工的，我能问那么多吗？”

涂婴卷起舌尖，轻轻舔舐着自己那颗小虎牙，终于明白了这九真一假的“一假”到底是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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