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染轻垂的眸子缓缓抬起,精致的羽睫在眼睑下方洒下一小片阴影,可眼底却悄然泛起了一丝红意:“我知道你向来无怨无悔地给我收拾烂摊子,过去的十几年来都是这样,我不是在怪你,我只是……”说着说着,她忽然哽住了喉咙,浓烈的情绪翻涌在心口,停了好几秒才继续说:“当初考研读研,我脑子笨,又要照顾小橙子,我经常只能在半夜里补课复习,争取不落下老师的进度,有时累到趴在书桌上睡着又惊醒,绝望到经常一边哭一边看书,逼着自己学,逼着自己能取得哪怕一点点进步,证明自己还不算太差劲。”“后来拿到了毕业证,回国开始自己创业,我一直觉得皇天不负苦心人,宏远虽然规模很小,但我经手的每个项目基本都能得到客户的肯定,我很满足,我也不奢求更多。”“可这一次不同,新月湾的项目高达二十个亿,却仅仅是因为我和你沾上一点关系就轻轻松松被人安在了头上,我焦虑得晚上整夜失眠,想尽了办法来分公司协商,碰壁碰得灰头土脸,却又因为你三言两语就把事情摆平。”“沈宴川,我不是诉苦,我只是忽然很迷茫,好像我所有的努力在你的光环下都不值一提,”林染苦涩轻笑,抬手擦去眼角溢出来的泪,“你当我是在翻旧账也好,还是当我有创伤后遗症也罢,曾经被最最依赖的人抛下过,那种滋味像不会游泳的人掉进了大海,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在绝地中拼命求生。我知道眼下我遇到的一切问题在你面前都不是问题,但我已经习惯了事事靠自己,我也只想靠自己。”话音落下,一瞬间安静下来的气氛变得无比压抑。看着她的眼泪源源不断往外涌,仔细思考着她的一字一句,沈宴川眉头蹙得很深,心也狠狠揪起,像一把小刀在胸腔翻搅,不算致命,却酸疼难抑。本以为他们历经千难万险消除误会重归于好,时至今日他才发现,她心间那道裂痕依旧没能复原。原来他一直期盼着她能长大懂事,成熟稳重,可真正到了这一刻,看见她难以言说的隐忍和委屈,他倒希望她永远都能像原来那个林染那样无忧无虑,无法无天。若是曾经那个调皮闯祸的小姑娘,或许早已笑嘻嘻地夸她的小叔叔太厉害,轻而易举替她扫清了所有头疼的障碍,而不是此刻红着眼睛站在他面前,告诉他,他的帮助已然成为了她的负累。而他却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她心上的那道疤,曾是他亲手割下去的。天边刺眼的光线漫过办公大楼的屋檐,洒落下来在他眉目间浮沉,轻风拂来,吹起几缕乌黑发丝遮住了女孩泪湿的侧脸。林染压抑着并不平稳的呼吸,缓缓朝他漾开一抹笑:“我已经咨询了股权转让的事,很快就会办理,我也很快就会离开宏远,以后再也不会有任何人借着任何机会在我和你身上做文章,用这种不正当的手段谋取私利,你放心,我都会处理好。”沈宴川淡沉的目光深深驻足在她惨淡的小脸上,那副单薄的小身子就像暴风雨中努力奔逃的蝴蝶,狼狈飘摇,却还在顽强地抗击着命运,惹人心疼。“染染。”他拉她入怀,手臂稍微用了力气,完完全全将她拥住,疼惜地亲吻她的发顶,嗓音发沉:“对不起,这次是我心急欠考虑,没料到会让你这样难过,从前的事是我多有亏欠,可如今我们在一起,你和我就是密不可分,你是我的妻子,为你遮风挡雨是我的使命,更是我的本分,放心把所有难题交给我,把未来交给我,好不好?”温暖的怀抱侵袭着理智,林染深嗅着他身上熟悉清冽的味道,却不再如当年那般只觉心安,甚至生出了一些汹涌的惶恐无措。她仰头看着他情绪深重的眼睛,从他怀里退了出来。鼻子还在发酸,她的声线却已经逐渐恢复了平静:“我和你结婚后,你打算怎么安排我的去处?是像当年对乔薇那样,给我注资创业开公司,还是把我养在家里,当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金丝雀?又或者,你在沈氏给我一个高高在上的职位,让我平步青云,高枕无忧?”每一个问句里都藏着难以忽视的尖锐。的确是有很多种选择,可看着她眼底流露出的怨怼,沈宴川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有且仅有她喉结压抑地滚动,几番迟疑,他只好选了一个眼下最稳妥的说辞:“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开心。”林染淡声笑笑:“当年乔薇仅凭一个‘沈太太’的虚名,她的设计公司就做到了京西首屈一指的位置,国内外的大客户上赶着送到她手里。我不是自命清高要跟她比较,我只是突然想到,若有一天我也成了那样,借着你的关系在生意场上跟人有了千丝万缕斩不断的关联,我没有那样的能力游刃有余,我会觉得力所不及,觉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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