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霍凛确实已经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了。
&esp;&esp;看着他的小女儿言笑晏晏地和她舅舅撒娇卖乖,脸上的表情是面对他时不曾展露的轻松愉悦——这让他更加确认了一件事:隔了四年再度重逢后,他们之间的父女关系已经有了无法弥补的隔阂。
&esp;&esp;尽管她一直都表现得懂事又成熟,可对着他时,她永远都是紧绷着的,不会像对着苏家人一样,亲密又自然。
&esp;&esp;苏家人。想到这儿,他就像生吞了一根鱼刺,哽在喉咙口,吐不出,咽不下,只是被刺得生疼。
&esp;&esp;这根刺已经扎了他快八年,每当他以为自己快要遗忘的时候,那种隐痛又会突然冒出来彰显一下存在感。
&esp;&esp;他的女儿是苏家人,从性格到长相,无时不刻都在提醒着他这一点。当她和她舅舅一家呆在一块儿的时候——他们,才更像是一家人。
&esp;&esp;特别是,她和苏辛成长得又那么像。眼角那颗遗传自她母亲的小痣,苏辛成也有一颗——那可是连他自己亲生儿子都没有的痣,却出现在他霍凛的孩子脸上。
&esp;&esp;这让他怎么吞得下那根刺,要让它划破喉咙刺破血肉吗?
&esp;&esp;而霍瑾,在看到她爸爸时,明显地紧张了一下,勉强扯出一个笑,说:“爸爸,你怎么来啦?”
&esp;&esp;她爸爸和舅舅的关系并不好,从她小时候开始便是如此,在外公去世后则更加生疏了起来。
&esp;&esp;霍凛走进房间,在她床边站定,似笑非笑地说,“阿瑾,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孩子病了,做父亲的不该来看看吗?”
&esp;&esp;苏辛成冷笑了一声:“做父亲的要真有心,也不至于让孩子病到要进医院吧。”
&esp;&esp;霍瑾简直头皮发麻,和苏至轩两人对视了一眼,姐弟俩默契地达成了一致。
&esp;&esp;“爸,公司不是还有事儿嘛,既然姑父都来了,咱们先走吧。”苏至轩先站起了身,拉了拉他爸爸的袖子。
&esp;&esp;“是啊,苏总,最近贵司应该忙得很吧。听说已有风投在私下接触御景的大股东,您再不看紧点儿,搞不好公司就要易主了?”霍凛微眯起眼,语气漫不经心的。原本便是冷冽的长相,脸上不带笑的时候,便更显得倨傲起来。
&esp;&esp;苏辛成的脸色变了,看向霍凛的眼神几乎是有些怨恨了,“……是啊,真是有劳霍总费心了……”
&esp;&esp;“爸爸……”空气压抑得几乎叫人喘不过气来,霍瑾适时地开了口,语气近乎恳求,“您别这样……”
&esp;&esp;霍凛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女儿——她正皱着眉、咬着唇,脸色苍白得像张纸,为了她舅舅,低声下气地求他“别这样”。
&esp;&esp;他做什么了?不过才刚说了一句话,就让她觉得她舅舅受了天大的委屈,看不下去了?
&esp;&esp;男人垂下眸,果真就没再说话了,只是下颌线条紧紧地绷着,看上去像是在暗地里咬紧了后槽牙。
&esp;&esp;苏至轩的脸色也不好看,但看了看霍瑾为难的神色,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一言不发地跟在自己父亲身后离开了。
&esp;&esp;病房门轻轻地关上了,看着那两人离开后,霍瑾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很快便意识到,还不到休息的时候,她爸爸还在这儿呢!
&esp;&esp;胃部又隐隐地疼了起来,周遭的空气都几乎要凝成了阴云,风雨欲来般地沉重。
&esp;&esp;霍瑾不确定爸爸到底在门口站了多久,又到底听了多少,只能小心翼翼地笑着,低声说:“爸爸,舅舅他那些话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别放在心上。他就是心疼我,所以语气不太好。”
&esp;&esp;男人依旧没理她,在她床边刚才苏辛成坐的那把椅子上坐了下来,打开了床头柜上放着的保温桶盖子——那是早上李元元给她送来的粥。
&esp;&esp;他拿出袋子里的瓷碗和调羹,将稠密的热粥一勺勺舀到碗里,并没有看她一眼,只是淡淡地说:
&esp;&esp;“不想笑就别笑了,累不累。”
&esp;&esp;霍瑾那点笑意顿时就僵在了脸上,羞窘和难堪一齐涌了上来。
&esp;&esp;这也是难免的事情,他一向不喜欢看她与外祖家来往过密,刚才看到的景象——想必不会让他的心情好到哪儿去。她在心里这般安慰着自己,头却已经低了下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嘴角撇下来,臊眉搭眼的。
&esp;&esp;房间里一时又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瓷勺轻轻碰撞碗壁的清脆声音——霍瑾盛了半碗粥,舀起一调羹,亲手喂到女儿嘴边,语气随意:“你觉得舅舅比爸爸对你更好,是吧?”
&esp;&esp;“没有……”霍瑾气弱地吐出这两个字,感觉自己的心脏又紧紧地缩了起来——像被一只手用力地攥住了,让她几乎有些透不过气来。
&esp;&esp;面前那勺粥依旧散发着温热的气息——明明应该是诱人食指大动的味道,不知为何却让她有些翻胃,似乎一张口就要吐出来了。
&esp;&esp;她强忍住不舒服的感觉,张口温顺地将父亲喂来的粥喝了下去。
&esp;&esp;温度不冷不热,口味不咸不淡,一切都应该是刚刚好的,可她却觉得恶心,拼了命才咽了下去。
&esp;&esp;“……没有?”霍凛似乎是笑了,那一声又轻又散漫,似乎含着些嘲弄。
&esp;&esp;从他的角度看去,这孩子脸上娇嫩的肌肤被阳光照得几近透明,简直像个玻璃做的人儿,衬得长长的睫毛愈发地乌黑浓密,颤抖得如同蝴蝶扇动的翅膀,眼角眉梢全都瑟缩着,明显是在焦灼紧张,却还是张开小嘴乖乖让他投喂,柔顺得像只猫儿似的。
&esp;&esp;殊不知她越是这般勉强自己卖乖讨好,却越是能激发压抑在男人脑子里深藏的那一点暴虐的神经。
&esp;&esp;她到底为何要在他面前这般委屈求全?如果他再把她欺负得更狠一些呢?她还会不会像小时候那样红了眼掉着泪喊他爸爸?说她最喜欢的人其实是爸爸,别的人谁都比不上爸爸。
&esp;&esp;她的翅膀长硬了,就把她的翅膀撅断,将她锁在笼子里,只能接受他的喂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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