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的赵从煊睡得正沉,他侧卧着,半张脸埋在锦被中,只露出舒展的眉眼。
萧伯瑀小心翼翼地撑起身子,生怕惊扰了他的好梦。
可就在他起身的刹那,赵从煊在梦中轻哼了一声,无意识地往他这边靠了靠,不知是梦到了什么,唇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萧伯瑀望着他,忍不住伸手,指尖轻轻掠过他的眉骨,脑海中倏地生出一个想法,倘若他们只是寻常的夫妻,那该多好……
萧伯瑀指尖一顿,心头忽然软得发涩。若是寻常夫妻,此刻他该轻手轻脚地披衣下榻,生火烧一锅薄粥。
灶台下的火苗噼啪作响,米香混着晨雾漫进屋里,赵从煊会揉着眼睛倚在门框上,嘟囔着“怎么又起这么早”。
他便转身揽住那人腰身,袖口若是沾了些柴草碎屑,赵从煊或许会顺手替他拍去,又或许故意把碎屑往他衣领里塞,惹得两人笑作一团。
萧伯瑀收回手,喉结动了动。
他瞥向窗外的天光,终究是缓缓掀开锦被,寒意立即袭来。
穿戴整齐后,他忍不住又回到床前,不放心地伸手探向他的额头,触手温热,不似发烫,萧伯瑀这才稍稍安心。
他俯身为赵从煊掖了掖被角,而后朝宫外走去。
临近年关,各地郡守远赴长安“上计”述职,向朝廷汇报一年来的政绩,如户口增减、刑狱几何、官员调任等。
这些,都由宰相和御史大夫共同考核。
连续多日,萧伯瑀全身心投于政务之中,又与百官商议明年之事,忙得不可开交。
腊月,长安城。
今早的雪停了,窗外一片银装素裹,天地茫茫。街道上,行人交谈寒暄,口中呵出一口气,白雾在眼前缭绕,又很快消散在寒冷的空气中。
许是天寒地冻,这几天萧父时常咳嗽,萧母说要为他请大夫来看一下,他又摆了摆手,长叹道:“还是老了,身子骨可不像从前了……”
又咳了几天,萧母终于忍不住请来了大夫,就怕是落了什么病症。
所幸,大夫只道并无大碍,常年忧思所致罢了。
萧母闻言,眉头却未舒展,反而更添几分忧色。她将大夫送至门外,低声问道:“大夫,当真只是忧思所致?他这几日咳得厉害,夜里也睡不安稳……”
大夫捋了捋胡须,回头望了一眼屋内,叹道:“萧夫人,萧老爷脉象虚浮,药石虽能缓解,但心病还须心药医啊。”
萧父为官几十载,长年累月殚精竭虑,如今虽已致仕,却仍放不下朝堂之事。
两人相濡以沫多年,萧母自然明白他的心思,她握着萧父的手,温柔地笑道:“你瞧着窗外的雪,年年落下,年年消融,冬去春来,这一转眼都几十年过去了。”
两人年少相识,蹉跎了多年才修成正果,一起见过盛世的大晟王朝,也亲眼见其衰落。
几十年的时间,好似很长,又好似匆匆一瞬。
萧父将手搭上,他望向窗外,感慨道:“我们都老了……”
永昌三年,开春。
鸿胪寺少丞萧回舟带着两百余人的使团出使西域,皇帝赵从煊亲授旄节。
柳灵儿向萧伯瑀求了一个恩准,让她女扮男装混入使团中。
起初,萧伯瑀并不同意,却抵不过柳灵儿的再三恳求。
柳灵儿道:“……女子又如何?女子就应守着闺阁十几年,然后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去嫁一个素未谋面之人吗?又或是守着三从四德,浑噩一生吗?”
这样的一生,是世间大多女子的归宿。
从前的柳灵儿大抵也会如此,可直到她遇到了萧回舟。
萧回舟走过大江南北,踏过塞北风沙,他向柳灵儿说着大千世界的趣事,从此,便让她的心生出了羽翼。
萧伯瑀准许了她的请求,至此,柳灵儿化名柳临,混入了使团之中,成为一个小小的文书吏。
二月刚过,使团浩荡西行。
此事被萧母知道后,她长叹了几声,但到底是没说什么,只写了几封书信到扬州去。
三月,行春耕礼后,有官员向皇帝提议:“恰逢花朝时节,乐原一处桃花盛开,陛下何不移驾至,一睹芳华。”
朝中老臣对赏花一事并无多大的兴致,于是纷纷请辞回长安城内。
赵从煊也没拦着,便只和身边的近臣朝着乐原而去。
萧伯瑀本欲阻拦,这城外不比城内,若是皇帝有什么闪失,众人都难逃辞咎。
“朝中奏章堆积,劳烦萧爱卿了。”赵从煊骑着马从他身旁走过。
言外之意,便是令萧伯瑀先回宰相府。
说罢,不待萧伯瑀说些什么便策马而去,侍卫们紧随其后。
待天子仪仗走远后,王横问道:“大人,要回府吗?”
萧伯瑀望着远去的背影,心头隐约觉得不安,他骑上骏马,勒紧了缰绳,吩咐道:“你先回去。”
“大人,我也跟着去吧!”王横艰难地上马,他嘿嘿笑道:“乐原那处地方我比较熟悉,这个时节,除了那片桃花林外,还有牡丹、海棠、杏花……”
王横在细数着,却见萧伯瑀已经骑着马走远了,根本就没听见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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