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轻霂轻笑一声:“坐那边。”
路千棠把手搭在了他腿上,说:“殿下。”
萧轻霂垂眼看他,对雁竹说:“出去。”
雁竹额角跳了跳,把话咽了回去,出去还把门掩好了。
路千棠突然抬手拽他的衣襟,说:“殿下处心积虑的,就想让人知道我这官儿是伺候殿下伺候出来的,殿下好手段。”
萧轻霂抓住他的手:“比不上路百户,什么时候都能面不改色地撒娇讨宠,谁更不要脸?”
路千棠重重地把手抽回来,说:“可惜,任旁人怎么说——”
他站起身掸了掸衣服,抛过去一个极具挑衅意味的笑:“殿下也没占到什么便宜,卑职还白捡一个官儿,多谢殿下了。”
萧轻霂打量他几眼,慢悠悠地说:“想要升官,不是有明摆着的捷径吗?小东西,你不想试试?”
路千棠盘腿坐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冲他笑笑:“卑职等会儿再出去,得保住殿下的清誉。”
中秋当天宫里办了宫宴,萧轻霂很早就进了宫,终于开口放了人,路千棠中途叫人给赵景报了平安,便在这天先回了半日闲。
将近晌午,太阳正毒辣,路千棠刚到半日闲门口就看见乔青青从里头围墙上探出的半个脑袋。
路千棠正想叫她,一柄木制的柳叶小飞刀便唰地迎面而来,路千棠侧身躲开,立刻明白了这又是乔青青的小把戏。
他正想喊停,那小刀又不留情地接连扑来,颇有乔承孟刀法里的猛烈味道。不过片刻功夫,路千棠指间便捏了六七把小飞刀。
乔青青直接翻过围墙落在他面前,伸手讨要:“刀还给我。”
路千棠往后一躲:“这么多天没见,你就这么欢迎我?”
乔青青笑嘻嘻地把刀抢回来:“就知道你今天肯定回来,特意让郑婶儿给你做了荷叶卤香肉,这个欢迎总该满意了吧。”
路千棠虚推了一下她的背:“满意满意,赶紧进屋,东家在里面吗?”
乔青青在前边走着,说:“在后院呢,今儿还有桂花饼。”
路千棠进了后院,掩了中门,脸色沉了下来,不明显地向周遭扫了一眼,乔青青跑去拿刚蒸好的桂花饼,乔承孟正好走过来,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说:“怎么还带了尾巴。”
路千棠拱手:“师父——是瑾王的人。”
路千棠怕萧轻霂查得深了,这么些天连个口信都没敢往半日闲捎,马车里的事情发生后,萧轻霂明显盯他更紧了,但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乔承孟也多多少少听到了些风声。
乔承孟抬手敲了一下他看着就不怎么利索的左肩:“伤好了?”
其实伤还没有完全好全,路千棠忍不住吃痛,闷哼一声说:“差不多好了,这段时间在瑾王府里待着,一直有人盯着我。”
乔承孟走到石桌边坐下,说:“萧歧润这人看着病秧子一个,在哪里都能吃得开,不像什么好相与的,你小心他,别离他太近。”
路千棠低声应下,没把那些事说给他听。
乔承孟让他坐,自顾自倒了一盅酒:“瑾王依附太子,太子又已经开始辅政,左右错不了。”
路千棠说:“萧歧润谨慎得很,他与太子交好也不一定是真心依附。”
乔承孟抿了一口酒:“你自己掂量。”
路千棠应了一声,乔青青刚好端着糕点出来了,放在了石桌上,又去给她爹的酒杯满上,颇为自得地说道:“桂花糕蒸好了,这里面还有我捏的,猜猜是哪个——爹,你尝尝。”
乔承孟面部曲线显得稍微柔和了一些,伸手拿了一个长相歪曲了些的花糕,语气仍是生硬的,说:“这个像你的手法。”
乔青青撇嘴:“有这么丑嘛,一眼就看出来了。”
路千棠故意笑她:“没事,也没有特别丑,能吃就行。”
乔青青瞪了他一眼,瞧出来她爹心情还不错,就趁机行使自己身为女儿的身份特权,难得地撒了撒娇,说了些玩笑话。
路千棠在半日闲又过了一个中秋,只可惜这天是阴天,没有月亮可看,灰蒙蒙的云低低地坠在屋檐边,时而能瞧见月亮透过云雾那点清亮的蒙光。
乔承孟平时很少过量饮酒,今天倒是多喝了点,他没说撤酒,路千棠也不敢下桌,就陪着他喝——乔青青早就困了,早早钻进屋睡觉去了。
路千棠这才发现自己酒量似乎也不差,只是往常师父不放话,自己也只能跟着尝个味道,陪到这个时候倒也没觉得撑不住。
乔承孟喝到兴头上,猛地一掼酒坛,清酒随着碎瓷四溅开来,路千棠的衣摆惨遭毒手,湿了一大片。
乔承孟有些脚步虚浮地站了起身,眼睛不知道是在看藏在云层后的圆月,还是高翘的瓦檐,他说:“千棠,你听见了吗?”
路千棠站了起身,伸手要去扶他,却被他拂开,夜风把头顶的繁叶吹得哗哗作响。他说:“你听见奚琴的声音了吗?”
路千棠明明什么也没有听见,却在他轻飘飘的话音落地时猛然从胸腔里发出琴弦的铮鸣。
路千棠说:“听见了。”
那是凉兖的声音,来自最广阔的原野。
乔承孟拿惯了宽刀的手用力地抓着路千棠的左肩,他说:“离开凉兖……到现在、五年了,千棠,你还记得……凉兖的天、还有塞那草原上的野马,那才是真正的马……偌大一个郢皋,你连一匹像样的马都没有。”
他东说一句西说一句,语句混乱,俨然是醉酒已深之态,但是路千棠听明白了,小心扶他坐下,把下人刚刚端过来解酒的茶水递给他喝。
乔承孟正好抓着他的伤口,大概是又扯开了本就没长好的伤疤,深色的血渐渐洇湿了衣衫。路千棠低下声音,说:“我会给自己找一匹马,一匹草原上的烈马。”
乔承孟突然大笑,完全不像是醉酒之人,抬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
“好。”乔承孟又说了一遍,顿了顿说,“再等等,师父送你一把好刀——凉兖的儿郎,在哪里都是狼,不会是谁圈养的狗,谁也圈养不了。”
乔承孟抬眼往天边看,不知道在说给谁听:“金窟拴不住草原上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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