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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节（第1页）

&esp;&esp;“我原想叫召容明白，这世间连骨肉至亲都靠不住，唯有如石缝里的种子，拼尽全力才能长成参天大树。可我错了，错在将他也变成了冷心冷肺的怪物。这些年来，我亲手掐灭他所有温情，将他磨成一把锋利无情的刀。他狠辣果决，孤僻多疑，能在绝境中挣扎求生，能完美达成我交予的每一个任务。”

&esp;&esp;“我以为这便是成功。我以为断绝七情六欲，他就能成为完美的帝王。谁知他竟会对你动了心。”

&esp;&esp;“当他眼底燃起情意的那一刻，我震惊至极。这个被我亲手雕琢成的冷血利器，怎会生出这般柔软心肠？就像皑皑雪原上突然开出一朵红梅，又似千年寒冰里迸出一簇火苗。”

&esp;&esp;“原来，石缝里不仅能长出顽强的树，还能开出最动人的花。”

&esp;&esp;“可我也明白，这情爱终将成为他的软肋，甚或令他功败垂成。我亦曾从中作梗，后来却发觉，他待你竟是这般情深。你们之间的缱绻，予他前所未有的生机，竟让我在这孩子身上，头一回瞧见了活人的气息。”

&esp;&esp;他说到此处便再难继续，满室只余沈支言低低的啜泣声。

&esp;&esp;良久，那染了哽咽的嗓音才又响起：“上回遣他征讨西域，实则是在给他机会。西域乃兵家必争之地，若得此关隘，我等胜算便添三分。他派江义沅镇守西域，这些我都知道。”

&esp;&esp;“这些时日他的所作所为，我俱是看在眼里。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他既有这般胆识魄力，欲挣开枷锁搏个青天白日，我这做父亲的，也该放手让他一搏了。”

&esp;&esp;“至于薛廷衍，待我率军攻入皇城之时，自会拿他作一枚好棋。届时多添三分胜算。”

&esp;&esp;“这场仗终究避不开。这些年权谋争斗早将人逼得疯魔，什么父子天伦、兄弟情谊，统统碾作齑粉。既然走到这一步，便是刀山火海，也得闯到底了。”

&esp;&esp;他看向沈支言：“只是，我未曾料到，竟会这般早地将真相说与你听。也罢，若是他日征战沙场马革裹尸，这些陈年旧事怕是再难开口，倒叫召容恨我一辈子。”

&esp;&esp;他低低笑了几声，笑声里透着几分苍凉：“但纵使说了真相又如何？他终究是要恨我的。原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亏欠他太多，也不求他宽宥，只愿他余生平安顺遂，挺过这一关。我这一生负人太多，实在是太累了。”

&esp;&esp;话音渐弱，他望着窗外飘落的梧桐叶，眼神忽然变得渺远：“说来也怪，中间那些年，倒像是被什么魇住了似的。某一日晨起，忽觉半生执念如朝露般消散，竟想换种活法。许是这些年实在太累，想放松放松，后来便娶了阮家姑娘。”

&esp;&esp;“我原以为，若能放下执念，从头来过，或许能换得余生安稳，孩子们也不必再受牵连。可是每当夜深人静，我总见梁上悬着的那袭素衣晃在眼前，像一道永远抹不去的咒。这口气，我咽不下。皇位本该是我的，那龙椅上坐着的，本该是我。”

&esp;&esp;他齿关紧咬，字字发颤，眼底翻涌着经年累月的恨意与痛楚。二十余载忍辱负重，却终究没能磨平骨子里的狠绝与糊涂。这一局棋，他押上了自己的一生，也押上了亲生骨肉的一生。

&esp;&esp;夺嫡之路血雨腥风，他与当今圣上何异？为诛杀对方，亲子亦可为弃子。欲望蚀骨时，人心里豢养的恶兽便会撕开伪善的皮囊。这样的孽，天岂能容？

&esp;&esp;屋内烛影昏沉，寂然无声。沈支言垂首静听，宽袖早已被泪水浸透，洇出深色的水痕。

&esp;&esp;她自幼长在锦绣堆里，父母视若珍宝，兄长们更是将他护得密不透风。在她眼中，世间从来都是花团锦簇，骨肉至亲皆和乐融融。何曾想过，世间还有这样的家庭，还有这样的迫不得已？

&esp;&esp;这是她头一遭见识朝堂风云里的刀光剑影。原来这世上，多的是为生计奔波劳苦之人，多的是在权势倾轧中挣扎求存之辈。似她这般泡在蜜罐里长大的，怕是凤毛麟角。

&esp;&esp;思及此，她既为自己得天独厚而惶然，又为薛召容命途多舛而悲怆。

&esp;&esp;人各有志，亦各有其不得已。薛亲王站在他的立场，何尝不是在护着自己的骨肉？这般刀尖舔血的处境，若不狠心磨砺儿子，只怕唯有死路一条。

&esp;&esp;可作为薛召容的妻子，作为寻常女子，听着那些往事，只觉得心尖发颤，疼得厉害。

&esp;&esp;她终究无法苛责这位父亲，她能做的，不过是倾尽满腔柔情，让薛召容往后的岁月里，多尝些人间甘甜。

&esp;&esp;屋内啜泣声渐渐止息。薛亲王沉默许久，再开口时，那曾经威严的声音竟透出几分温和：“老天终究开了眼，让召容遇着你，叫他知晓这世间除了算计，还有真心可依。”

&esp;&esp;“这些年，他不曾尝过父母疼爱的滋味，往后怕也没有这个机会。我只盼你能与他白头相守，分他些暖意，别让他变成我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esp;&esp;“待你们有了孩儿，定要好生疼爱。纵使将来世事难料，至少让他们幼时多些欢愉。”

&esp;&esp;他这话说得极轻，倒像是将死之人最后一点善语。

&esp;&esp;沈支言缓缓起身，这才发觉四肢早已僵麻。她深深吸了口气，弯身朝着薛亲王端端正正行了一个大礼：“我该唤您一声父亲，今日这一拜，不为恩怨，只敬您是他生身之父的身份。”

&esp;&esp;其他的她不管，她只要薛召容日后不再受亲情伤害。

&esp;&esp;薛亲王听得这一声“父亲”，喉头微哽，强抑多时的泪意险些决堤。他未发一言，只将手摆了摆，示意她起身。

&esp;&esp;秋色愈浓，院中落了一地黄叶。

&esp;&esp;沈支言辞别亲王府，归途中心思恍惚，复念着薛召容的名字，盼他早日平安回府。正神思不属间，马车忽地一顿。

&esp;&esp;“妹妹快随我走。”是一道熟悉而又急切的声音。

&esp;&esp;她掀开车帘，但见何苏玄单薄身影拦在车前，一袭青衫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他面色煞白如纸，双手死死攥住车辕，眸中惊惶之色几欲溢出。

&esp;&esp;沈支言忙问：“怎么了？为何如此惊慌？”

&esp;&esp;何苏玄气息急促，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下马车：“快随我走，你府上已被人暗中潜入，那些人手持令牌，连守院侍卫都不敢阻拦，怕是皇上派来的人。我在此候你多时，你快跟我走，再耽搁就来不及了。”

&esp;&esp;沈支言心头一震，尚未回神，已被他拽向一旁的马车。她脚步微滞，眼底浮起犹疑。

&esp;&esp;何苏玄见状，眼眶泛红，咬牙道：“都这般时

&esp;&esp;候了，你还不信我？是，我从前算不得什么好人，可你我相伴多年，我何曾真要害你？如今我这条命都快熬干了，还能算计你什么？”

&esp;&esp;他急得一阵咳嗽。

&esp;&esp;可就在这时，巷口骤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一群黑衣人如潮水般涌来，不待二人反应，粗麻袋已当头罩下。

&esp;&esp;沈支言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被重重抛进马车。

&esp;&esp;——

&esp;&esp;此刻。

&esp;&esp;风雪肆虐，北风裹着碎雪拍打在窗棂上。小宫女正欲关窗，忽听得“砰”的一声巨响，殿门应声而裂。

&esp;&esp;只见薛召容一身玄甲染血，手持凛冽长剑，领着大批官兵闯入，顷刻间，将大殿里外围得水泄不通。

&esp;&esp;薛廷衍闻声抬头，望着薛召容，眼底闪过一丝阴鸷。他五指骤然收紧，掐住沈支言脖颈，冷笑道：“厉害啊！连天牢都困不住你。”

&esp;&esp;他说着，手上的力道重了几分，掐的沈支言面颊瞬间通红。

&esp;&esp;沈支言只觉喉间骤然一紧，气息顿时窒住。她看到薛召容，眼泪瞬间溢满眼眶，唇瓣微颤，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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