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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第1页）

&esp;&esp;“放肆！这是发扬自董仲舒董博士的见解，凭你也配非议他老人家？！”

&esp;&esp;“是吗？”儒生大声冷笑：“天地纯纯是阴阳二气，那天道的心在哪里？！天地只是两股气化生，那岂非是无知无觉，无善无恶，无是无非！归根到底，不就是老子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还说你不是老子的人！”

&esp;&esp;哼哼，反弹！除你儒籍！

&esp;&esp;被反弹到的对家反应不能，瞪大了眼睛看着对面，几乎不可思议——混账，你居然敢用我的咒语对付我？！

&esp;&esp;你来我往，唇枪舌剑，虽然只有寥寥几句，但仍然极有张力，信息量大到爆表。以至于负责控制秩序的几个侍卫听得一头雾水，茫然左右张望——

&esp;&esp;他们现在该抓谁？

&esp;&esp;坐在上面的天子懒洋洋抬了抬手，语气平淡悠然，似乎丝毫没有被这激烈亢奋的场景打搅到一点：

&esp;&esp;“把他们都拖下去。”皇帝道：“另外再换一批。”

&esp;&esp;如果从辨经的角度讲，那这一回的召见简直是失败至极，每一批儒生辩着辩着总要大吵特吵，哪怕当着皇帝也绝不收敛，有躁动者甚至大吼一声，直扑论敌，俨然要把“论道”变成“抡道”，动嘴变成动手；还好警戒在侧的小霍将军眼疾手快，一脚把人绊倒，直接送下去严加看管；总之，接见的营帐搞得鸡飞狗跳，嚎叫连天——完全是一通胡闹；真不知道史书工笔，将来会如何记载这样的魔幻场景呢？

&esp;&esp;不过，如果换个角度，从解闷取乐的方向去讲，那整整一天的召见就非常之有趣了，有趣到皇帝意犹未尽，回味无穷，第二天居然又对大将军下令：

&esp;&esp;“我们再找几个儒生来玩——我是说，来听一听策问吧！”

&esp;&esp;卫大将军：…………？

&esp;&esp;大将军沉默片刻，只能低声道：“回圣上的话。恐怕剩下的儒生已经不太多了。”

&esp;&esp;“不太多了？”

&esp;&esp;皇帝愣了一愣，略微一想，发现情况还真是这样——如果从第一场策论算起，那么因为搅扰考场秩序被抓起来打屁股的有七八人；胡说八道乱搞神创论，现在还在小房间里就创世神灵问题激烈斗争的十一二人；嗯编圣人语录被直接囚禁的有二三十人；此次召唤来的儒生已经去了一小半，力度可谓猛烈。

&esp;&esp;而到了第二次策论，情况则更为严重——经过冗长辩论之后，他们成功的在两百多名儒生中抓出五六十个申韩余孽、七八十个老庄间谍、不计其数的阴阳异端——到现在为止，好像真没有几个幸运儿还能坚挺的了。

&esp;&esp;人数太少，辨经也没有意思。不过，这也难不倒皇帝陛下，他迅速做出了决断：

&esp;&esp;“既然这样，就再发一份求贤诏。先前只是寓居关中的儒生来此策问，现在关外的儒生也可以来嘛！朕广开言路，来者一律不拒。”

&esp;&esp;说实话，这真有点过分了。卫青愕然之余，苦思冥想，很想在私下里做一点进谏，提醒陛下“玩物丧志，玩人丧德”，不宜如此轻佻；但踌躇良久，一时却不知如何开口——众所周知，当今天子智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一向是非常擅长转移话题、逆转责任的。

&esp;&esp;不过还好，事情总还没有到这一步。因为当天下午，留守长安的羽林郎们快马入营，送来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消息——在得知天子策问的经过之后，大儒董仲舒已经让弟子备齐车马，亲自往军中赶来了。

&esp;&esp;听闻消息，穆祺当即出声感慨：“哇喔，终于打到大boss了吗？”

&esp;&esp;

&esp;&esp;董仲舒来了。

&esp;&esp;董仲舒一来，意味着这场辨经终于要迎来它的结局了。

&esp;&esp;在当下这个时代，儒生内部的意识形态其实是相对割裂的，推崇《诗》、《书》、《春秋》的学派莫衷一是，彼此间冲突的激烈并不亚于对外的攻伐（这也是辨经中士人们口诛笔伐，丝毫不肯退让的原因之一）；即使声望隆重如董仲舒董博士，实际也无力统筹学派全局，儒家如云的高士中，对他暗怀腹诽、乃至公开攻击的论敌，其实并不在少数。他在学派中的所谓声望，看起来也只是虚无缥缈的断根浮萍而已。

&esp;&esp;可是，平和无事的时代，儒生们可以一千万次的玩弄话术，模糊地位；但疾风知劲草，等到朝廷的狂飙突如其来，几乎顷刻之间横扫一切儒家派别之后，能够挺身而出，慨然承当，正面皇权压力的，却有且只有一个——什么叫天下之望？这就叫天下之望。什么叫一代宗师？这就叫一代宗师。执儒学之牛耳者，就是要在这风波鼎沸、人心惶惧的时候，能够以一己之力，捍卫道统——呜呼，微斯人，吾谁与归？

&esp;&esp;毫无疑问，当董仲舒毅然出京的那一刻，学派内部关于儒宗领袖的争论，至此便彻底定谳，再无一丝动摇之处。而在收到羽林郎的呈报之后，驻跸军中多日的皇帝也终于不再沉默，公然下旨宣告上下，给予了这位儒宗最大的敬意——天子命人预备丝帛玉璧、驷马安车，特意用稻草包裹车轮，以当年迎接鲁地宗师申公的礼节迎接董仲舒；途中又屡屡派遣使者赏赐酒食和医药，特意问候起居，言辞和蔼而又体恤。

&esp;&esp;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情意殷殷，令人感动；而这样的大张旗鼓，盛设其事，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向全天下公开的宣示，皇帝将要正面迎击儒家宗师的言辞，而这一次旷日持久、堪称一地鸡毛的大辨经，亦终于臻至高潮。

&esp;&esp;十一日辰时二刻，皇帝戴玉冠、着朝服、御中军营帐，召见了董仲舒一行；随侍左右的有坐镇军中的大佬卫大将军、此次北伐的新贵霍将军，列位方士与侍中近臣，以及某个被皇帝特意召来，至今仍有些不明所以的太史令，司马谈。

&esp;&esp;重臣，新贵，近卫，史官；群贤毕至，少长咸集，如此郑重其事，显然是有意要将此次会面勒之山石，留之青史，永为万世的典范。而作为深明经史的大儒，董仲舒一行只是看一看帐中这个架势，当然立刻就能明白皇帝的用意。于是随行而来的列位儒生色为之微变，连行礼的动作都带上了些抖颤——如果一对一私下奏事，他们会未必害怕皇权；但骤然面对这样可能永载史册，一言一行都可能会影响千年万载的大场面，心中难免也会生起惶惑恐惧，乃至难以遏制的动摇。

&esp;&esp;在这样的一片微妙诡异的气氛中，唯一能够保持镇定从容的，居然是看起来最衰弱也最沉默的董仲舒。似乎是因为途中略感了风寒，他恭敬上前行礼之后，轻轻咳嗽了好几声，才低低出声谢罪——董博士身上可是领着朝廷的官职，事先没有天子的旨意就往军营中赶，那理论上可是有点小小罪过，不能不慎的。

&esp;&esp;不过显然，皇帝绝不会在这样的气氛中扫兴提什么小罪。他宽宏大量地赦免了儒生们所有的过错，还相当之善解人意的安慰董博士，只说孔老夫子晚年研读《易经》，手不释卷，韦编三绝；现在诸儒们不辞辛苦，千里赶赴天子的策问，可见好学之心，昭然可见，正是继承了圣人的优秀品德嘛！

&esp;&esp;说实话这一句有点阴阳怪气（显然，董博士绝不是来‘好学’的，而是来镇场子的），但董仲舒也只有拜谢；再次行礼之后，他又恭恭敬敬地询问皇帝，不知这两次的策问，又是什么样的主题？

&esp;&esp;闻听此言，执笔伫立在后的太史令精神为之一震，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立刻盯住了场面那骤然微妙的气氛——

&esp;&esp;戏肉终于来了！

&esp;&esp;显然，军中大辨经的风声从来没有保密过，而董仲舒一行启程面圣之前，恐怕已经在私下召集了学派中所有的高手，反复推敲了皇帝策问的一切细节，所以此次明知故问，不过是公然发出邀约的信号而已：

&esp;&esp;——来吧，开战！

&esp;&esp;皇帝眯起了眼睛，神色却略无动摇；他只淡淡道：

&esp;&esp;“正要请教董公。朕第一场策问的题目，是‘何为道’，不知各位有什么见解？”

&esp;&esp;师有事，弟子服其劳；或者说，在挑战终极boss之前，你必须先攻击那个带着嘲讽的随从。面对天子的垂问，董仲舒神色自若，而紧随其后的左内史儿宽向前一步，拱手以对：

&esp;&esp;“回至尊的话。天地之道，一言而蔽之，不过君臣父子四个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正是圣人的教诲。”

&esp;&esp;此言一出，偌大帐中鸦雀无声，人人的脸色都大为诡异；就连手持墨笔的太史令都忍不住探出头来，用惊诧之至的目光瞪视着站立正中的儿宽。

&esp;&esp;——不是吧，哥几个这就舔上了？！

&esp;&esp;什么“君臣父子”？什么“圣人教诲”？这跟天地大道又有个屁的关系？！这与其说是辨经，还不如说是颂圣，是献媚，是表忠心——一个赫赫有名的大儒，当庭论道、守护斯文，在这样郑重其事，足以留名千古的重大场合里，一张嘴居然是跪舔皇帝——你还要脸吗？！

&esp;&esp;原本以为只有公孙弘一流的人物，才最会谄媚逢迎，柔弱无骨；没想到啊没想到，没想到各位执天下之望的大儒，居然也可以迅速露出这样的嘴脸！chapter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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