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会有狐狸吗?”杨晟突然问,镜头扫过远处黑黢黢的胡杨林,“我前天在戈壁滩见过骆驼,双峰的。”
&esp;&esp;技术员笑了:“戈壁滩狐狸多的是。见过野狼没?”见杨晟摇头,他指向更远的黑暗,“等你们到胡杨林,或者克拉玛依油田区,那才叫多。半夜里眼睛绿莹莹的,跟鬼火似的。”
&esp;&esp;杨晟没说话。他调整焦距,让镜头对准天边的银河。
&esp;&esp;奎屯·扎花时节
&esp;&esp;星光落进取景框的刹那,他很想念香港的万家灯火,更想念某个人的体温。摄像头忠实地记录下这一刻的静默,连同他微微发抖的呼吸声。
&esp;&esp;再次回到平房,杨晟发现帕提古丽正用他的笔记本计算机视频通话。
&esp;&esp;显示屏里的小男孩用汉语喊:“奶奶,我们学校收到你寄的棉花了!”
&esp;&esp;老人得意地戳戳杨晟:“看看,上海小朋友拿我的棉花做航天服模型呢!”
&esp;&esp;夜幕低垂之时,节目组下达了次日的使命:亲身参与棉种筛选的实践环节。
&esp;&esp;杨晟在充电台灯下翻看今天的笔记,突然发现棉兜里多了串烤包子。
&esp;&esp;——帕提古丽不知何时塞进来的,羊油渗过棉布,在纸上洇出半轮油汪汪的月亮。
&esp;&esp;他翻出相机看今天的画面,有一株被棉壳压弯的野向日葵,花盘上栖着只蓝翅蜻蜓,薄翼沾满棉绒,像是刚从云朵里孵化的精灵。
&esp;&esp;取景时他的衣角扫落几朵棉桃。库尔班老人摇着头拾起来,用衣襟仔细擦拭。他掏出自制的桃木卡尺量了量棉丝长度,把合格的那朵塞进红布袋,剩下的揣进自己兜里。
&esp;&esp;棉花骨头硬,你得比它软。
&esp;&esp;在那个夜晚,当最后一车棉包被运走之后,杨晟独自在晒场上捡到了一枚裂开的棉桃。在皎洁的月光照耀下,壳中残留的棉丝纠缠在一起,宛如一朵尚未消散的云彩。
&esp;&esp;库尔班老人抽着莫合烟说:“留着吧,这是没赶上好时候的云娃娃。”
&esp;&esp;杨晟写下今日笔记:
&esp;&esp;特级棉纤维长度≥29(相当于三粒小麦并排)
&esp;&esp;每公斤带壳棉桃约320颗(库尔班老人闭眼数了五分钟)
&esp;&esp;阿依努尔的药膏止疼效果持续2小时37分
&esp;&esp;远处兵团纪念馆的轮廓渐渐隐入夜色,杨晟忽然觉得,那些沉默的采棉机残骸也是另一种形态的棉桃。
&esp;&esp;……
&esp;&esp;12月7日,大雪节气,石河子室外温度-21c。
&esp;&esp;杨晟身披节目组准备的加厚棉质工作服,蹲守在智能化轧花车间的中央控制室内。
&esp;&esp;液晶屏上跳动着各环节数据:3号生产线回潮率98,皮棉杂质率12,都是优等棉指标。
&esp;&esp;山东籍的技术能手赵峰递给他一杯蒸腾着热气的棉籽奶茶:“来,品鉴一下,这是我们厂的新研发成果。”
&esp;&esp;“这温度传感器的反应真是迅速。”杨晟手指着显示屏上的波动曲线,他方才在棉田中辛勤劳作,晒得通红的鼻尖透露着劳动后的痕迹。
&esp;&esp;“德国海尔的设备,误差不超过05。”赵峰敲了敲钢化玻璃外的流水线,银色机械臂正将棉包送入打包机,“不过最绝的还是老周那双手。”
&esp;&esp;透过玻璃,杨晟看见维吾尔族质检员周海提站在分级台前。老人并不看自动分拣机的绿灯,只是抓起把棉花贴近耳廓,灰白胡须随着棉絮蓬松的簌簌声颤动。
&esp;&esp;“周师傅,您这是?”
&esp;&esp;“听棉花说老家的事呢。”老人眼角的皱纹堆起来,“北疆的棉沉,南疆的棉飘,像不像天山南北的人?”
&esp;&esp;打包机的轰鸣声戛然而止,像被掐住喉咙的野兽。赵峰的对讲机里爆出一串电流杂音,他脸色骤变,抄起扳手就往三号线冲。
&esp;&esp;杨晟紧跟在后,那双大头棉鞋在环氧地坪上打滑,差点摔个趔趄。
&esp;&esp;液压设备发出垂死般的呻吟,死死咬住半捆雪白的棉包。液晶屏上猩红的“e-47”代码不断闪烁,像警笛般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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