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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火烬犹存兰亭迹黑烟化髻作鸭鸣（第1页）

【烬存兰亭】——

程也园舍人住进曹竹虚那处旧宅时，原是看中了院里那几株老槐，说盛夏里浓荫蔽日，正合他读书品画的闲情。谁料住了不到半年，竟出了桩惊心动魄的事。

那是个秋夜，月色刚爬上东墙，后院突然起了火。起初只是厨房的茅草棚冒了点火星，偏巧那晚风急，不多时便连成了片火海，烈焰“噼啪”地舔着窗棂，浓烟裹着焦糊味往各处钻。程也园披着单衣指挥下人救火，眼睁睁看着书房的窗纸被烧得卷了边，心里头直淌血——那屋里摆着他半生积攒的书画，还有几件传家的古器，哪一件不是心头肉？

折腾到后半夜，火势总算被压下去了。程也园踩着满地积水和灰烬进了书房，只见书架塌了半边，砚台裂成了几块，绢本的画轴烧得只剩半截焦黑的木杆。他正心疼得说不出话，忽然想起什么，脸色骤变：“褚河南那卷《兰亭》呢？！”

那卷褚遂良临摹的《兰亭集序》，是他前阵子从友人处用五百金抵押来的，原想着开春便赎回去，藏在紫檀木匣里，外头还裹着两层杭纺的袱子，就摆在书桌最上层。此刻书桌已烧得只剩个黑糊糊的框架，木匣早没了踪影，想来定是化成灰了。程也园一屁股坐在地上，只觉头晕目眩——这五百金可不是小数目，将来友人来赎，拿什么还？难不成要落个失信的名声？

下人们见他失魂落魄，也顾不上收拾，都蹲在灰烬里帮着找。忽有个小厮惊呼：“老爷，这是什么？”程也园抬头一看，只见小厮从一堆焦木碎片里拾起个东西，展开来竟是一卷纸！

众人凑过去一看，都愣住了——那正是褚河南的《兰亭》！外头的紫檀匣早烧得只剩些炭屑，两层杭纺袱子也焦黑如炭，可里头的书卷竟完好无损。米黄色的宣纸泛着温润的光，褚体那笔“铁画银钩”的字迹清晰得很，连最纤细的游丝都没断一根，仿佛火舌特意绕着它走了一遭。

这事传到表弟张桂岩耳里时，他正在程家做馆师，特意跑去书房细看了那卷字。他说当时程也园捧着书卷，手指都在发抖，翻来覆去地看，连边角都没沾半点火星，真是奇了。

后来大伙儿聚在一处闲聊，还常说起这事。有人说，定是褚河南的笔力惊动了神明，那字里藏着正气，火邪不敢近身，这不正应了白香山说的“在在处处有神物护持”？也有人说，世间万物的成毁早有定数，这卷《兰亭》命里就不该毁在这场火里，所以才留得下来。

不管怎么说，这事是真真切切的奇闻。程也园后来把那卷字小心收好，逢着懂行的朋友来，总要拿出来赏玩一番。久而久之，连那些见多识广的鉴赏家都知道了——当年曹竹虚旧宅那场大火里，竟有一卷褚河南的《兰亭》，裹在焦黑的袱子里，硬生生从火嘴里逃了出来。

【烟魅鸭鸣】——

柯禺峰做御史那会儿，性子最是爽朗，天不怕地不怕的。有回他到内城一位老友家做客，恰逢老友家眷多，客房住满了，便把他安排在书房歇宿。那书房是三间打通的敞厅，东边一间用雕花纱厨隔着，门环上挂着把黄铜锁，看着有些年头了。老友特意叮嘱：“那间屋久没收拾，积了些灰尘，你就睡外间南窗下吧。”柯禺峰也没多想，只当是寻常闲置的屋子。

那晚月色极好，银辉透过窗棂洒在青砖地上，亮得能看清案上砚台的纹路。柯禺峰翻了几页书，倦意上来，便和衣躺在榻上，不多时就沉沉睡去。

约莫半夜时分，一阵奇怪的声响把他惊醒了——“嘎……嘎……”，像是什么野鸭子在屋里叫，却又带着股说不出的阴冷，听得人头皮发麻。柯禺峰猛地坐起身，借着月光往东边望去，只见纱厨那边静悄悄的，可那鸭鸣声分明是从东屋里传出来的。

他屏住呼吸，瞪大眼睛细看。这一看，不由得攥紧了拳头——一道黑烟正从东屋门缝里缓缓挤出来，落地时像水流般铺开，在地上蜿蜒游走。那烟约莫有一丈多长，粗如碗口，活像条没骨头的巨蟒，游到月光下时，竟能看出轮廓来。更骇人的是，烟的前端赫然是个女子的模样，发髻梳得整整齐齐，钗环的影子都隐约可见，只是脸面模糊不清，辨不出模样。

那黑烟化成的女子抬着头，像是在打量屋顶的梁木，又像是在看窗外的月亮，在地上一圈圈盘旋，嘴里的鸭鸣声就没停过，时而急促，时而拖长，听得人心里发毛。

柯禺峰素来胆壮，见它只是盘旋，并无害人之意，便猛地一拍床榻，大喝一声：“何方鬼魅，在此作祟！”

那黑烟像是被这声呵斥惊到了，鸭鸣声戛然而止。它顿了顿，缓缓掉转方向，“身子”慢慢往回缩，依旧顺着门缝钻回了东屋，那道黑烟消失的瞬间，门锁还轻轻“咔哒”响了一声，仿佛从未被打开过。

天亮后，柯禺峰把夜里所见告诉了老友。老友听了，倒不怎么惊讶，只是叹了口气：“不瞒你说，这宅子有些年头了，东屋是有些古怪。每隔几年，总会有人听到些动静，有时是鸭鸣，有时是叹息，可它从不伤人，也没带来什么灾祸，久而久之，我们也就见怪不怪了。”

旁边一个老仆插了句嘴：“老话说是前清时，原先的主人家有个姨奶奶，性子闷，不爱说话，后来不知怎的，就死在那东屋里了。会不会是……”话说到一半，被老友用眼色止住了。

柯禺峰听了，心里反倒豁亮了——许是那女子死后怨气未散，才化作这般模样徘徊不去吧。只是那鸭鸣声来得蹊跷，究竟是何缘由，却谁也说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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