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瑞的百日宴设在太和殿偏殿,鎏金的宫灯在梁上悬成星斗,映得满室的红绸都泛着暖光。瑶珈抱着襁褓站在丹陛之下,小家伙的头顶刚及康熙的腰腹,红布包裹的身子随着龙袍的起伏轻轻晃动,像株扎根在磐石上的新苗。
“吉日已到,请皇上赐名。”礼部尚书的声音穿透礼乐的喧嚣,手中的金册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上面预拟的三个名字——“永琏”“永琮”“永瑞”,每个字都用朱砂圈过,墨迹深得像化不开的浓情。
康熙的指尖在“永瑞”二字上停顿良久,龙袍的金线勾住了金册的边缘。他忽然抬头看向瑶珈,目光掠过她鬓边的赤金步摇,最终落在永瑞攥着玉佩的小手上:“就叫永瑞吧。”
“永”字是宗室辈分,“瑞”字取祥瑞之意。礼部尚书刚要唱喏,就见八阿哥府的旧部、如今在宗人府当差的赵主事忽然出列,青灰色的官服在朱红的地毯上像块突兀的补丁:“皇上三思!‘瑞’字拆开是‘王’与‘端’,‘端’乃‘专’也,恐有‘专权’之嫌啊!”
礼乐骤停的瞬间,瑶珈怀中的永瑞忽然咯咯笑起来,小手拍在康熙的龙袍上,拍出细碎的响。她的指尖在襁褓边缘轻轻一掐,指甲陷入自己的掌心——这赵主事哪是谏言,分明是想借拆字术抹黑永瑞,暗示完颜家会借着皇子揽权,用心比腊月的冰还冷。
“哦?”康熙的声音带着笑意,却让赵主事的膝盖不由自主地发软,“依你之见,哪个字好?”
赵主事的喉结滚动着,目光瞟向慈宁宫的方向:“臣以为‘永琏’甚好,‘琏’乃宗庙之器,寓意皇子将来能承祭祀之责……”
“放肆!”康熙的龙袍扫过金册,预拟的名字散落一地,“宗庙之事,岂是你能置喙的?”他看向李德全,“拖下去,杖二十,发往盛京守陵。”
赵主事的哭喊在殿外渐远时,康熙弯腰捡起写着“永瑞”的金页,指尖在“瑞”字上重重一点:“朕的儿子,取‘祥瑞’之意,何错之有?”他将金页递到瑶珈手中,“拿着,这是永瑞的名分。”
金页的边角割得掌心生疼,瑶珈忽然明白这“瑞”字的深意。蒙古使者昨日刚递上降表,称“愿岁岁朝贡,永沐天恩”,父亲在西北的军功与这皇子的诞生,像两块基石,稳固了大清的边疆。这名字哪是简单的赐名,分明是康熙向天下宣告:完颜家的血脉,将与大清的国运紧密相连。
“谢皇上赐名。”她屈膝行礼时,永瑞的小手忽然抓住康熙的手指,小小的指腹蹭过龙袍上的盘龙珠,留下圈湿润的痕。
德妃率先上前道贺,鬓边的碧玉簪在烛火下泛着柔光:“永瑞,永瑞,真是个好名字。瞧这孩子的模样,将来定是个有福气的,能为皇上分忧呢。”她的指尖在永瑞的襁褓上轻轻一划,那里露出半角银锁——正是四阿哥送的那把,此刻贴着“瑞”字金页,像枚无声的印章。
瑶珈抱着永瑞的手臂紧了紧。德妃这话既是恭维,也是提醒:永瑞的福气,离不开四阿哥的辅佐。她忽然想起昨夜德妃送来的那幅《瑞雪丰年图》,画中麦田的尽头,立着个模糊的身影,穿着四阿哥府的常服。
“姐姐说的是。”瑶珈的目光落在慈宁宫的方向,太后正由嬷嬷搀扶着起身,手中的佛珠转得飞快,“还请太后给永瑞赐个乳名,沾沾您的福气。”
太后的笑容在皱纹里缓缓绽开,像朵迟开的菊:“既然叫永瑞,乳名就叫‘瑞儿’吧。”她从腕上褪下串蜜蜡佛珠,塞进永瑞怀里,“这串珠子,是哀家求来的,能保他岁岁平安。”
蜜蜡的纹路里还留着太后的体温,瑶珈的指尖抚过珠串上的“卍”字纹——这是西藏活佛开过光的信物,比普通佛珠贵重百倍。她忽然明白,太后的态度比预期的温和,或许是“瑞”字里的“王”,让她想起了康熙幼年登基时的艰难,终究还是念了份祖孙情分。
宴席散后,淑嫔的小禄子悄悄递来个锦囊,里面是片晒干的瑞草,叶片上用金线绣着个“安”字。“我家主子说,这草是从关外采的,和小皇子的名字应景,能保佑他和安儿一样,平平安安长大。”
瑶珈将瑞草夹进那页写着“永瑞”的金册,忽然想起淑嫔的儿子“安”,与“瑞”字连在一起,正是“安瑞”,像句朴素的祝福。她让春桃取来支赤金点翠的长命锁,上面的“安”字与淑嫔绣的如出一辙:“替我谢谢淑嫔妹妹,这锁给安儿送去,算是瑞儿给他的见面礼。”
兰贵人的贺礼在深夜送到,是个亲手缝制的布老虎,虎头绣得歪歪扭扭,却在额头上绣了个小小的“瑞”字。随礼的纸条上,字迹仍带着颤抖:“愿小皇子如猛虎般康健,护佑大清,也护佑我家小公主。”
瑶珈的指尖拂过布老虎粗糙的针脚,忽然想起兰贵人难产时流的血,染红了半条宫道。这布老虎哪是玩具,分明是份卑微的祈求:永瑞的猛虎,能否庇佑她那刚满月的女儿?她让小石头送去匹云锦,边角料足够做件小小的公主裙,上面用金线绣着并蒂莲——瑞儿与小公主,本该像姐妹般相处。
承乾宫的灯火在三更时仍亮着。瑶珈将永瑞放在摇篮里,小家伙的小手还攥着那页金册,“永瑞”二字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刘嬷嬷在廊下烧着安神香,烟气缠着宫灯的流苏,像层温柔的纱。
“娘娘,”春桃揉着惺忪的睡眼,将那枚“婉贵妃之宝”的金印放在案上,“这名字定能给小皇子带来好运,您瞧,连老天爷都放晴了。”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在金印上投下“瑞”字的影子。瑶珈忽然明白,这名字是份荣耀,也是份重担。“永”字的绵长,“瑞”字的吉祥,都在提醒她:这孩子不仅是完颜家的希望,更是大清的未来。她低头吻了吻永瑞的额头,小家伙在梦中咂了咂嘴,像在回应母亲的期许。
“瑞儿,”她的声音轻得像月光,“额娘会陪着你,长成能担起‘永瑞’二字的男子汉。”
摇篮旁的金册与佛珠静静相伴,像两位沉默的守护者。瑶珈知道,皇子的命名从来不是私事,每个字都藏着前朝的风云,后宫的制衡,以及无数人的期盼。而“永瑞”二字,将像颗定盘星,指引着这孩子在波诡云谲的深宫中,走出条属于自己的、充满祥瑞的路。
夜色渐深,承乾宫的灯火温柔地笼罩着这对母子。瑶珈坐在摇篮边,看着永瑞恬静的睡颜,心中充满了坚定与希望。她知道,“永瑞”这个名字,将会伴随儿子一生,见证他的成长,也见证着大清的繁荣与稳定。而她,作为母亲,作为婉贵妃,将会用自己的智慧与力量,守护好这份命名背后的深意与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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