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以林渊视角)
山风卷着灰烬与血腥气,灌满我的鼻腔。
墨家村已是一片焦土。残垣断壁间,偶尔传来撕心裂肺的呜咽,像钝刀子一下下割着我的神魂。我没有立刻离开。三日後,老族长下葬。
我站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手扶着粗糙的柏木棺椁。棺木很沉,压得我肩骨生疼,但比起心头的重量,这又不算什麽。纸钱漫天飞舞,如同绝望的灰蝶,扑打在幸存族人麻木的脸上。他们穿着破旧的麻衣,眼眶深陷,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一种近乎窒息的沉默,偶尔被一两声孩童的抽噎打破。
棺木落入墓穴,黄土一锹锹撒下,覆盖了那张曾对我发出嘱托的苍老的面容。
“愿先生…替我守住先祖之言……”
那声音在我识海里轰鸣,压过了风声,压过了哭声,像洪钟巨吕,震得我道基都在微微颤抖。我闭上眼,不是为躲避这悲恸,而是要将这一幕,这承诺,深刻入骨髓。
人群渐渐散去,只剩下几个半大的孩子和佝偻着腰的妇人,她们怀里紧紧抱着些用性命护下来的书卷,竹简残破,纸张焦黄,但她们的眼神,却在绝望的灰烬里,顽强地闪烁着一点微光。
那点光,刺痛了我。
我留了下来。
白天,我指挥着村里仅剩的十几个青壮,加固那已被毁去大半的坞堡。
“这里,木栅要埋深三尺。”我指着一处豁口,声音沙哑,“用碎石填满缝隙。”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青年,喘着粗气抬起眼看我:“先生,这样…真能挡住下一次吗?”他的眼神里,有恐惧,有仇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我沉默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我接过他手中的铁镐,运起一丝真元,重重砸向地面。
“砰!”
碎石飞溅,地面出现一个深坑。所有忙碌的人都停了下来,看着我。
“挡不挡得住,做了才知道。”我抬起头,目光扫过他们每一张年轻却写满风霜的脸,“但只要还有一个人,还有一卷书,就不能让他们轻易再得手。”我把铁镐递还给那青年,“活下去,把东西传下去,这本身就是在挡。”
青年愣愣地接过铁镐,手上的老茧摩擦着木柄,他重重点了下头,不再说话,只是更加用力地挥起了工具。我知道,空洞的道理抚平不了伤痕,但切实的行动或许能催生一丝力量。
夜晚,我独自一人走进那座侥幸未被完全焚毁的祠堂——“守拙堂”。
堂内弥漫着烟熏火燎和陈旧墨香混合的古怪气味。数以千计的藏书散落一地,有的完好,有的残缺,有的被血污浸透。我小心翼翼地拾起一卷,吹去上面的灰烬,指尖能感受到竹简的冰凉和其上铭文的凹凸。
我的芥子空间在神识内无声展开,那片由无数文明星光汇聚成的星云缓缓旋转,浩瀚而深邃。我开始一卷一卷地拓印。神识如精密的刻刀,将竹简上的文字、纸张上的墨迹,分毫不差地复刻入那片星空。
每拓印一卷,就感觉那片星云的重量似乎增加一分。尤其是当拓印到那些明显被血手紧握过、边缘发黑卷曲的书卷时,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悲壮与愤懑便汹涌而来,在那星云的一角,汇聚成一抹黯淡的血色。
它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我道心的深处,提醒我这里的杀戮,这里的坚守,这里的消亡与传承。
拓印持续了整整三夜。当最后一卷残破的农书被收入芥子空间,那抹血色已如烙印,再难分离。我深吸一口带着凉意的夜风,知道自己必须离开了。我需要一个地方,沉淀一下这份过于沉重的心境,洗涤道心上沾染的血色。
辞别时,那些妇孺和青壮聚在村口。没有人说话,他们只是默默地、深深地向我行礼。那脸上带疤的青年,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用力抱拳,一切尽在不言中。我拱手还礼,转身踏入北上的山路,不敢回头。
一路向北,人烟渐稀。嵩山的轮廓在遥远的天际线上逐渐清晰。
舆图所指向非香火鼎盛的少林,而是更深邃、更无人问津的密林深处。
山路崎岖,古木参天。越往上走,空气便越是清新冷冽,那份来自山下红尘的喧嚣与血腥气,也渐渐被松涛与云雾涤荡干净。行至半山腰,一座古老的寺庙,便如同一幅水墨画,毫无征兆地撞入我的眼帘。
它依着一面巨大的、内凹的绝壁而建,数十根巨大的铁杉木,如同巨人的手臂,自崖壁的缝隙中横贯而出,将那早已被岁月侵蚀得呈深褐色的殿宇,稳稳地托举在半空之中。
飞檐翘角,古朴庄严,与整座山崖融为一体,充满了“一苇可航,与世隔绝”的禅意。
它并非建于山巅,而是依着一面巨大内凹的绝壁悬空而筑。数十根巨大的铁杉木梁,如同从山岩骨骼中生长出的巨臂,硬生生将那一片深褐色的殿宇托举在万丈深渊之上。飞檐翘角,古朴至极。
我沿着那条仅容一人通过的铁索木板栈道缓缓上行。脚下云海翻腾,深不见底,山风呼啸着穿过铁索缝隙,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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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门虚掩,仿佛早已料到有客来访。
门侧,一位身穿灰布僧袍、身形枯瘦的老僧,正执一柄竹帚,缓缓清扫着石阶。那石阶光洁如镜,几乎不见半点尘埃落叶。
他的动作很慢,很专注,仿佛他扫的不是落叶,而是自己心中的尘埃。
他明明就在那里,但我那早已能洞悉万物气息的神识,却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他整个人,都仿佛与这山,这石,这风,彻底地融为了一体。
我心中一凛,收敛了所有气息,走到他的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佛礼。
“晚生林渊,拜见大师。”
竹帚划过石面的沙沙声停了。
老僧缓缓直起身,抬起头。他面容苍老,皱纹深刻如刀刻斧凿,一双眉毛早已脱落,眼眶深陷。
最奇异的是他那双眼睛,看似浑浊不堪,黯淡无光,却在我对上目光的刹那,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穿透力。平静地映照出我识海内那片斑斓的文明星海,以及……那一道无论如何都难以忽视的、刺目的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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