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村西头的路,阿德从小到大走过无数次,砍柴、放牛、或是单纯地瞎跑。但从来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感觉脚下的路如此漫长,又如此短暂。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每一步都恨不得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娘走在他身旁,步子很慢,却很稳。她没有再看阿德,也没有看路两旁早起村民那惊疑、躲闪的目光。她只是微微仰着头,看着远处天际那轮苍白无力的太阳。
村子西头越来越僻静,房屋稀疏,最后只剩下一片荒芜的坡地。坡地尽头,孤零零地立着一棵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槐树,树干粗大得需要几人合抱,树冠虬结,枝叶浓密得几乎不透光,投下大片令人不安的阴影。即使是在这初夏的早晨,走到这附近,也能感到一股阴森的寒意。
老槐树的后面,就是那座“活杀斋”。
那甚至不能算是一座正常的房子。没有窗户,只有一扇低矮、厚重的木门,颜色是暗沉的黑褐色,像是被岁月和某种难以言状的东西共同浸染而成。门板上没有任何标识,光秃秃的,透着一股死寂。墙壁是粗糙的石头垒砌,缝隙里长满了深绿色的苔藓,湿漉漉的。整座建筑趴伏在那里,不像住人的地方,更像一座……坟墓。
越是靠近,那股若有若无的腥气就越发明显。不是鱼腥,也不是普通的血腥,而是一种混合了陈旧血液、草药和某种腐败物质的、难以形容的气味,沉甸甸地压在人的嗅觉上,让人胃里一阵翻腾。
走到距离那黑门还有十几步远的地方,阿德停下了脚步。他的腿像灌了铅,再也挪不动分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他肋骨生疼。
娘也停了下来。她最后看了一眼阿德,那眼神复杂得让阿德一辈子也无法解读。有眷恋,有痛苦,有恐惧,但最终,都化为了一片空茫的平静。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转过身,一个人,朝着那扇黑色的矮门,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她的背影在巨大的老槐树和低矮怪异的石屋衬托下,显得那么渺小,那么无助,却又带着一种奔赴宿命的、令人心碎的“庄严”。
阿德张了张嘴,他想喊,想冲上去把娘拉回来。但秀云那张蜡黄的脸,那艰难的呼吸声,像魔咒一样箍住了他的喉咙,捆住了他的双脚。
他眼睁睁看着娘走到黑门前。那门没有上锁,甚至没有叩门环。娘只是伸出手,在那粗糙的木门上,极轻、极缓地,叩了三下。
叩、叩、叩。
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清晨,在这荒僻之地,却清晰得如同敲在人的头骨上。
等了大概有十几息的时间,那扇黑门,悄无声息地向内打开了一道缝隙。里面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一股更浓郁、更复杂的腥腐气味从门缝里扑面涌出。
娘的身影,在门口停顿了一瞬,似乎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她决然地抬脚,迈过了那道门槛。
她的衣角最后在门缝里一闪,便彻底消失在那片黑暗之中。
紧接着,那扇黑色的矮门,又悄无声息地,关上了。
严丝合缝。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仿佛刚刚吞噬掉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周围恢复了死寂。只有老槐树的枝叶在微风中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在低声絮语,又像是在无声地嘲笑。
阿德僵在原地,维持着那个伸手欲拦的姿势,像一尊瞬间被风化的石雕。时间失去了意义,他不知道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直到一声乌鸦的凄厉啼叫将他惊醒。
他猛地打了个寒颤,环顾四周,荒坡,老树,黑屋,死寂。娘不见了。
真的不见了。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恐慌和悔恨瞬间攫住了他。他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去,砸开那扇该死的门。但最终,他只是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膝盖一软,瘫坐在了地上,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发出野兽受伤般的、沉闷而绝望的呜咽。
眼泪和鼻涕糊了满脸,但他毫无知觉。
他把自己唯一的娘,送进了那扇门里。为了救他的妻子。
他在原地瘫坐了不知多久,直到太阳升高,阳光变得有些刺眼,他才失魂落魄地、踉踉跄跄地爬起来,不敢再看那黑门一眼,像逃避什么最可怕的怪物一样,跌跌撞撞地沿着来路跑了回去。
接下来的三天,对阿德来说,是此生最难熬的地狱。
他没有对秀云说实话,只含糊地说娘去远房亲戚家借债求药了。秀云病得昏沉,也没有多问。
这三天,阿德几乎水米未进。他不敢回家面对秀云询问(哪怕只是无意识的)的眼神,大部分时间都在村子外面游荡,像一具行尸走肉。他不敢靠近村西头,甚至不敢朝那个方向张望。村里人看他的眼神也怪怪的,带着探究、恐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他们似乎都知道他做了什么,但又默契地绝口不提。
“活杀斋”像一个巨大的、无形的阴影,不仅笼罩着那座石屋,也笼罩着整个石碾村,以及村里每一个知道它秘密的人心。
夜里,他不敢合眼。一闭上眼,就是娘最后看他的那个眼神,就是那扇无声打开又关上的黑门,就是各种光怪陆离、血肉模糊的恐怖想象。他听到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都会惊跳起来,总觉得是娘回来了,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回来了。
恐惧和负罪感像两条毒蛇,日夜不停地啃噬着他的心脏。
第三天,终于到了。
一大早,天还没完全亮透,阿德就像被无形的鞭子驱赶着,再一次走上了通往村西头的那条路。他的脚步虚浮,脸色灰败,眼窝深陷,比起床上病重的秀云,他看起来更像一个病人。
老槐树和黑屋依旧沉默地矗立在晨曦的微光中,阴森如前。
这一次,没等阿德走近,那扇黑门便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那是一个瘦小干瘪的老太婆,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却依旧显得阴沉的黑色布衣。她的脸皱得像一枚干核桃,看不出具体年纪,一双眼睛却异常锐利,像是两盏鬼火,在昏暗的光线下灼灼地盯着阿德。她的手里,捧着一个陶罐。
那陶罐是深褐色的,罐口用同样的材质封着,看不出里面是什么。但阿德的目光一接触到那陶罐,就再也移不开了。他的呼吸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
他知道那里面是什么。
老太婆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鬼火般的眼睛上下打量着阿德,那目光冰冷、审视,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然后,她伸出枯瘦得像鸡爪的手,将陶罐往前递了递。
阿德僵在原地,手脚冰凉。他不想接,他恨不得转身就跑。但秀云的脸又一次在他眼前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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