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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血浸孤城凝雪碎魂归大漠落霞张（第1页）

西域的天气向来古怪，平日里少见雨水，可一到冬天，雪却下得又勤又急。天晴了几日后，疏勒城所在的山北一带再度大雪纷飞，雪势时断时续，始终不见放晴。这般过了二十多天，时间已至永平十八年腊月。

那是个阴冷的下午，天空灰蒙蒙的，大地白茫茫的，寒风飕飕刮过，世界静得能听见雪花落地的轻响。所有人都以为，这个下午会像过去二十多个下午一样平淡无奇，直到哨塔上一声嘹亮的“敌人来了”划破寂静，才惊觉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竖爷和三恒正在城楼上巡查，听到哨兵的喊声，立刻转头望向城外。片刻后，一幅熟悉又陌生的景象映入眼帘——不远处，五十多匹快马正朝着疏勒城疾驰，马后积雪飞溅、雪屑漫天，竟如雪崩般汹涌，又似沙漠中卷起的沙暴，气势骇人。

待那五十多骑靠近到三恒能看清面容的距离，他突然吃惊地喊道：“是蒲后村的蒲牧、夏辰他们！”

此时，竖爷、三恒与城墙上所有将士都看清了马后“雪崩”的真相——那竟是一群狂奔的野兽，熊罴虎豹、狐狼猴猿混杂其间，甚至还有长蛇巨蟒蜿蜒穿梭，活像一群被赶着去捕猎的猛兽军团。

“将军！那些是我的朋友，请开城门让他们进来！”竖爷急忙走到不远处的耿恭身旁，恳切请求道。

“不行！”耿恭连连摇头，指着城外坚决道，“你看清楚！”

竖爷再次抬头望去，只见野兽群后方，黑压压的匈奴骑兵已隐约可见。他瞬间明白过来：此刻若开城门，野兽速度极快，定会跟着冲入城中，而它们身后成千上万的匈奴人必然趁机攻城，到那时，疏勒城与城中将士都将万劫不复。

唯有拖住野兽片刻，才能让城门有打开又关闭的机会。竖爷深吸一口气，对耿恭说道：“将军！我下去拖住野兽群，请您务必开门放我的朋友们进城！”

竖爷话音刚落，不等耿恭回应，便纵身跃下城墙。三恒见状，也紧随其后跳了下去。两人落地后，脚不点地般冲向野兽群。

城下正策马狂奔的蒲牧、夏辰等人，一眼认出了竖爷和三恒，惊喜交加间，当即调转马头，带着同伴与竖爷、三恒一同冲入兽群。人与野兽瞬间绞杀在一起，嘶吼声、兵刃劈砍声、兽类咆哮声在雪地里炸开。

此时野兽群已进入守城士兵的射程，城墙上箭矢如密雨般射向兽群。可有些野兽速度极快、身形敏捷，箭矢根本沾不到边；有些则体型庞大、皮糙肉厚，中了箭也浑然不觉。这般射击不仅伤不到兽群，反倒可能误中竖爷等人。耿恭当机立断下令停射，随即命士兵搬来捆好的干草，准备好蘸油的火箭。

待一切就绪，耿恭命张山、李寺等力大的将士将干草奋力扔向城外，又令士兵射出火箭点燃。干草遇火即燃，火焰迅速升腾，浓烟滚滚而起，本就朦胧的天空顿时被搅得混沌一片。

“竖爷！快带兄弟们进城！”耿恭高声呼喊，同时下令打开城门。

竖爷听到喊声，立即喊道：“所有人跟我冲，穿过烟火进城！”可野兽群像丛生的荆棘般将他们死死困住，獠牙与利爪交织成密不透风的屏障，一时半会根本冲不出去。

竖爷心急如焚，挥剑砍翻一头扑来的恶狼，冲着身旁的三恒大喊：“三恒，我把你扔出去，你带火草回来烧这群畜生！”

三恒点头应下，可两人身旁挤满了豺狼虎豹，野兽们疯了似的扑咬，连腾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竖爷，我们来帮你！”西侧不远处的蒲牧听到了竖爷的话，立刻意识到两人的困境，当即带领同伴奋力冲杀过来，刀光剑影中，硬生生在兽群里劈开一条通路，朝着竖爷和三恒靠近。

竖爷和三恒见状，立刻朝着蒲牧一众人靠拢。他们本就相距不远，双方合力冲杀之下，很快便聚到了一处。有了蒲牧等人分担野兽的攻击，竖爷和三恒终于得以腾出手来。竖爷俯身抱住三恒的腰，猛地发力将他朝城墙方向掷出——只一眨眼的功夫，三恒便落在三丈外的雪地上。不远处，一捆捆燃烧的干草正熊熊作响，他当即冲到火堆旁，剑挑脚踢间，火焰如泼洒的水幕般四散飞入兽群。那些无惧刀剑的野兽被火焰燎到，顿时惊慌逃窜，竖爷与蒲牧等人趁机冲出兽群，穿过火墙，快步冲进城门。

就在此时，滚滚浓烟中，一条巨蟒竟绕过火焰，顺着城墙攀上垛口，猛地冲入城内。彼时疏勒城的守军多在城头防备野兽与匈奴大军，城内地面上的士兵寥寥无几。巨蟒入城后横冲直撞，张开血盆大口撕咬，不多时便吞噬了近半数士兵，只剩十来个人勉强抵抗。竖爷等人刚进城，见状立即投入战斗。

竖爷率先冲到巨蟒身旁，纵身一跃落在蟒背，手中铁剑狠狠刺入其坚硬的皮肉。巨蟒吃痛，在城内疯狂游走，试图甩落背上的竖爷。竖爷紧紧攥住剑柄，身体如马尾般随蟒身剧烈摇晃，直到巨蟒游过一棵大树时，他猛地拽住一根粗枝，拔剑借力跃下。三恒与其他人趁巨蟒乱撞之际，或用匕首、或挥刀剑，在其身上划开数道深长伤口。不多时，巨蟒便因失血过多瘫倒在地，气绝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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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同时，城门处传来剧烈的撞击声，城墙上响起“放箭”的高喊。竖爷急忙让蒲牧带人守住城门，自己则与三恒快步登上城楼。

城外的火焰已近燃尽，浓烟渐渐散去。野兽们逼至城墙下：力大的熊罴正用巨掌猛撞城门，身手轻盈的猿猴攀着墙砖向上攀爬；远处的匈奴大军也进入了射程，密密麻麻的骑兵正张弓搭箭。守城士兵既要应对近处扑来的野兽，又要射杀远处的匈奴人，一时间手忙脚乱，渐渐有些难以招架。

好在野兽天生畏火。每当耿恭下令将燃烧的草捆、木柴掷向城下，野兽们便会惊慌溃散；可等火焰燃尽，它们又会重新聚拢，或撞击城门，或攀爬城墙。这般反复拉锯，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野兽们才终于散去，匈奴人的箭雨也渐渐停歇。

战后，耿恭命人统计伤亡：此战连同被巨蟒所伤、所吞的士兵，共负伤九十六人，阵亡三十七人。这还未算上蒲牧带来的队伍——他们原本有五十二人，在城外与野兽厮杀时战死九人，登城守御时又被匈奴箭矢射中身亡两人，如今只剩四十一人。

竖爷和三恒见匈奴与野兽皆退，立刻去找蒲牧、夏辰。此时两人正带着十余名同伴帮士兵们顶紧城门，见竖爷二人走来，便暂时交托防务，迎了上来。

“你们怎么会被野兽和匈奴人追杀？又怎么会到疏勒城来？”竖爷开门见山问道。

蒲牧脸上掠过一丝悲戚，缓缓道出缘由：

一年多前，他们随竖爷、三恒前往月牙山对付土蝼，无功而返。回到蒲后村时，却发现村子已遭劫难——长老与留守的老幼妇孺非死即失踪。从几个幸存的孩子和孕妇口中得知，他们离村当天下午，一群野兽突袭了村子，村民多半被咬伤或吞噬，唯有躲在隐秘处的几人逃过一劫。

众人又悲又怒，发誓要为村民报仇。安顿好幸存者后，便开始追寻兽群踪迹。途中，他们遇到不少同样遭野兽侵害的人，便一同结伴而行。至四个月前，队伍已聚集到四百多人。那时他们听闻兽群正与匈奴人合力围攻汉军驻守的柳中城，便赶往柳中城，与汉军汇合抗敌。

柳中城里，一千八百名汉军、七百多名西域各国不愿降匈的战士，再加上蒲牧带来的“寻仇者”，共同坚守了三个多月，杀伤匈奴数千、野兽无数，最终还是被匈奴攻破城池。戊己校尉关宠与麾下士兵全部战死，数百名西域战士仅少数突围，蒲牧等人因负责引开兽群，在城外树林中作战，城破后及时撤退，才幸存七十余人。

匈奴攻克柳中城后挥师北上，兽群也随之迁徙。蒲牧带着同伴尾随其后，一边设陷阱、搞偷袭猎杀野兽，一边追至山北。这段路，他们杀了不少野兽，却也折损了许多同伴。直到今天下午，他们袭击兽群后准备撤退时，匈奴人与野兽竟似早有预谋，将他们往疏勒城所在的山谷驱赶。等远远望见疏勒城与城上汉军，众人才恍然大悟——匈奴人是想将他们逼到城下，要么一举全歼，要么逼汉军开门，趁机攻城。

蒲牧说到最后，声音已有些沙哑，寒风卷着雪沫掠过他布满伤痕的脸，那双眼睛里却仍燃着未熄的怒火。

随后，竖爷将柳中城失守、关宠战死，以及围攻柳中城的匈奴人已与围困疏勒城的敌军汇合的消息，一五一十告知了耿恭。耿恭听罢，脸上既无意外，也无惊惧，几乎是面无表情。他当即召集所有将士，将这些消息原原本本地复述出来。

寒冷的冬夜里，微弱的火光摇曳，映照着每个士兵的脸——他们的神情严肃得如同地上的坚冰，眼睛里却闪烁着足以穿透寒夜的光芒。那光芒里，有坚定不移的信念，更有视死如归的决绝。

第二天，天色微亮时，野兽与匈奴大军再度出现在疏勒城外。野兽们像是被驯服了一般，既不吼叫也不奔跑，在城外半里处如士兵般整齐列队；匈奴大军则像一夜之间冒出来的森林，矗立在兽群之后，黑压压地布满大半个山谷，气势骇人。

一个匈奴头领模样的人，在八名骑兵护卫下，骑着汗血马穿过兽群，缓缓走向疏勒城。行至距城墙约半里处，他勒住马缰停下，抬头望向南门城楼，高声喊道：“耿恭！本王乃匈奴日逐王！你们的西域都护陈睦数月前已死，乌垒早被我军占领；另一位戊己校尉关宠半月前战死，柳中城已被踏平；你们的西域特使，那个叫什么‘超’的，正在南道仓皇逃窜，不过是丧家之犬！”

他顿了顿，语气中满是傲慢：“西域是我们匈奴人的西域，你们汉人休想夺走！耿恭，本王念你是员难得的将才，是个顶天立地的勇士，若你此刻开城投降，本王不仅既往不咎，还会上报单于嘉奖你与部下，让你们享尽荣华富贵！”

“哈哈！哈哈！哈哈！”耿恭仰头大笑三声，声震城墙，随即朗声道：“西域是所有热爱这片土地之人的西域，绝非你们这帮与禽兽为伍、残暴贪婪的匈奴人所能独占！过去不是，现在不是，将来更永远不会是！只要我华夏的神不灭、炎黄的根不绝，你们就休想在西域大地上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不识时务！”匈奴日逐王勃然大怒，厉声喝道，“今日便是你们的死期！疏勒城，就是你们的坟墓！”说罢，他猛地挥了挥右手。身旁一名护卫立刻挥动令旗，紧接着，兽群中响起一声尖锐的猿啸。

刹那间，野兽们迅速向两侧散去，露出身后黑压压的匈奴大军。随着一阵震天的呐喊，匈奴骑兵如潮水般向疏勒城冲来，马蹄踏碎积雪，卷起漫天雪雾，仿佛要将这座孤城彻底吞没。

耿恭见兽群不直接进攻，一时摸不透它们的意图，可此时匈奴骑兵已如潮水般涌来，他无暇细想，当即喝道：“放箭！”城墙上的箭矢如飞蝗般射向敌阵，冲在最前的匈奴骑兵纷纷坠马。

片刻后，疏勒城东西北三面城楼陆续传来急促的铃声——耿恭心头一震，终于明白兽群不攻南门的缘由：它们要从其他三面同时发难！他迅速盘算：东西两侧皆是悬崖峭壁，纵使野兽善攀，也难大规模进攻；唯独北门，门外山沟虽险窄不利于大军推进，却正好给了野兽可乘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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