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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血浸孤城凝雪碎魂归大漠落霞张（第1页）

八月底的长安，风和日丽，暖意如春日般漫过街巷，可路边的花草树木却在加速凋零，枯叶簌簌飘落，分明已是深秋时节。此时，老皇帝刘庄刚驾崩，新帝刘炟初登大宝，按礼制正举国服丧。国丧期间，除丧葬相关事宜外，朝廷对其他政务一时无暇顾及，朝堂之上弥漫着肃穆而滞缓的气息。

八千里之外的天山北麓，早已是另一番景象——衰草连天，枯木遍地，往日的生机被萧瑟取代。白日里太阳高悬时，尚有几分微薄的暖意；可到了夜晚，繁星缀满天宇之际，天地间便响起尖利的呼号，凛冽的寒风如刀似针，刮在人身上生疼，冬天已如期而至，将这片土地裹进彻骨的严寒中。

务涂谷东南的疏勒城，是一座依山而建的石头城。其东西两侧城墙直接凿在山崖上，无门可通；北墙大半也依托崖壁而筑，仅中间一小段架在不足十尺宽的山沟上，设有一道六尺宽的窄门，通向城外的深沟；唯有南墙立于平地，如同一道大坝横亘在两山之间。这座城池城墙坚固，地势险要，堪称易守难攻的要塞。

两个月前，大汉西域戊己校尉耿恭击退匈奴攻势后，当机立断从金蒲城转移至此，便是看中了这里的险固，打算凭城固守，等待援军。可城池虽坚，缺衣少食的困境却日益严峻。冬天降临后，士兵们渐渐陷入饥寒交迫的境地——即便匈奴人不来攻城，恐怕也撑不了多久。耿恭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一日，他召集军中行长以上的将官（竖爷和三恒因挖水有功，已升任此职）到住所议事。那是一间靠近北城墙的土屋，共三间：一间是耿恭的卧室，另两间相连，作为议事之所。

人员到齐后，耿恭开门见山：“车师后国的王后是汉人，深明大义，是可以依仗的人。先前亲汉的车师后王安得虽被匈奴所杀，该国迫于威势重新叛汉附匈，但只要能联络上王后，告知我们的处境，她绝不会见死不救。只是如今匈奴人屯驻车师后国，王族被严密监视，要见到王后，绝非易事。”

“将军，让我和三恒去吧。”竖爷想起了迪栾，站起身说道，“车师后国有一位我们的故人，或许能帮上忙。”

“两位有勇有谋，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耿恭闻言喜形于色，他与竖爷、三恒相处数日，早已见识过两人的本事，当即应道。

“将军，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竖爷见他应允，连忙说道。

“好！你们去准备一下，一刻钟后出发。”耿恭点头，“城外有匈奴探子，你们从地道出去。”

“这城里还有通城外的地道？”三恒忍不住插话，眼中满是惊讶。

“是的，这秘密没几人知晓，你们切记不可泄露。”耿恭看向三恒，笑着补充，“一刻钟后还来这里，石修会带你们走地道。”

房间里的众人跟着笑了起来，议事在笑声中结束，众人各自返回岗位。

一刻钟后，竖爷和三恒换上一身车师人的服饰，再次来到耿恭的住所。屋内，耿恭正与司马石修等候着他们。石修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身高逾八尺，看似眉清目秀、文弱无力，实则是久经沙场、杀敌无数的勇武之士。

两人跟着耿恭和石修走进卧室，房门随即关上。耿恭走到里墙的床边，掀开铺着的草甸，又抽出腰间铁剑，在床板正中间某处轻轻一撬，一块三尺见方的床板应声掀起，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跟我来。”石修朝竖爷和三恒招了招手，率先走向洞口旁。

竖爷和三恒与耿恭简单道别后，便跟着石修钻进了床板下的洞中。

进入洞中后，石修点燃了别在腰间的火把，火光瞬间驱散了黑暗。几人顺着火把的光亮走下一段阶梯，来到一条长长的甬道中。沿着甬道往前穿行约一刻多钟，一段向上的阶梯出现在眼前。石修走在最前面，竖爷和三恒紧随其后，三人沿着阶梯向上攀爬，不多时便到了阶梯尽头——一块木板的下方。石修熄灭火把放在脚边，伸手轻轻推了推头顶的木板，只听一声轻微的“吱呀”声，木板被推开一道缝隙，洞外的光亮随即涌了进来。

石修示意两人在下面稍等，他猫着腰钻出洞口，片刻后便探进头来，朝洞内招了招手。竖爷和三恒赶忙学着他的样子，猫腰钻出地洞。

洞外是一片树林，坐落在疏勒城西北不远处的山坡上。时值初冬，林中的雪松却仿佛无视季节的更迭，依旧满身青绿，与春日里的模样别无二致。

石修向两人指明了务涂谷的方位，又叮嘱他们离开前要用地上的枯枝败叶盖好地洞的木板，随后便转身返回了洞中。竖爷和三恒按照嘱咐遮盖好洞口，确认看不出丝毫痕迹后，才朝着务涂谷的方向快步奔去。

中午时分，两人翻越过五六座高低错落的山峰，终于进入了务涂谷。这处山谷东、南、西三面环山，南边虽有一个隘口，却极其狭窄，唯有北边是宽敞的谷口。谷中有两条较宽的河流，它们是谷中所有溪流的源头，一条从东南方向流向西北，另一条从西南方向流向东北，在谷中正中的位置交汇成一条大河，朝着正北方的谷口奔流而去。车师后国的牙帐，就坐落在两河交汇处周边的三角洲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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务涂谷是一片水草丰美的天然草场。车师后国虽有固定的牙帐所在地，但除了王公贵族，百姓多以游牧为生。冬季来临前，他们会在谷中循着水草和溪流迁徙居住；只有到了冬天，小溪尽数断流后，才会回到牙帐附近的家中——因为唯有牙帐周边的两条大河，在寒冬里不会完全冰封断流。

此时，谷中已经枯黄一片，冬天业已来临。但是因为匈奴人占据了车师后国的牙帐，车师后国的居民们失去了位于牙帐处的家——实际上匈奴人不仅占据了牙帐所在地，牙帐南边两条河流的四个沿岸也几乎住满了匈奴人——所以大部分车师人只得在牙帐北边的河流两岸另外结帐过冬。初冬时节，勉强还有些水留给他们；一旦到了深冬时节，水几乎不可能流到他们身旁。

竖爷和三恒两人来到务涂谷后，快速来到了车师后国牙帐附近的一个树林中。由于牙帐一带到处都是匈奴人，两人虽然是车师人打扮，但怕穿帮，不敢明目张胆地进入牙帐所在地。幸运的是，正当他们在树林边缘踌躇不前、不知所措时，一家路过的车师人帮了他们大忙。当时，有四个车师人拉着一辆车从他们身边路过。那四个人中，拉车的是一个面色黝黑的中年女人和一个看起来约十多岁的瘦弱男孩，另外还有一个稍小、同样瘦弱的男孩和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女孩跟在车后，一看就是一位母亲和她的三个孩子。车上放着帐篷布、五只小羊羔和一些其他东西，看起来是一家人的全部家当。两人见他们一家人全都愁眉苦脸，忍不住上前打听情况。原来这家的女主人，也就是那面色黝黑的中年女人，名叫青玉。她们位于牙帐处的家被占了，丈夫被匈奴人抓了壮丁，马羊牲畜也都被匈奴人抢走，只剩下几只羊羔。一家人没办法，只得一路向北，打算先去河下游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青玉一家人的遭遇，几乎是大部分生活在务涂谷中的车师人的缩影。竖爷和三恒两人除了将身上仅剩不多的银子都给了青玉之外，一时半会儿也提供不了更进一步的帮助，心中不免有些失落。青玉倒是很看得开，她高兴地收下了两人给的钱，又说了些感恩报答之类的话。

“大嫂，你们认识迪栾吗？”竖爷正为如何找到迪栾犯愁，听了青玉的话，当即开口问道。

“安国侯的长子、都尉迪栾啊，我们车师后部的人几乎都认识他。”青玉爽快地回道，“他是个好人。你们要找他？他就住在东河湾，挨着安国侯的帐蓬。安国侯的帐比平民的大得多，一眼就能认出来。”

“嗯……可那里不是有很多匈奴人吗？”竖爷犹豫了一下，“我们不是本地人，怕不方便靠近。”

“也是。”青玉点头应道，“你们汉人要是被匈奴人撞见，准会被当成奸细抓起来！”

“所以想麻烦你们，能不能帮忙找一下迪栾，告诉他竖爷和三恒在这里等他？”竖爷恳切地请求道。

“这有何难。”青玉先应下竖爷，随即转头看向身旁那个十多岁的瘦弱男孩，“阿顺，你跑得快，去帮着传个话，我们在这儿等你。”

名叫阿顺的男孩闻言，二话不说拔腿就跑，很快便钻进西北方向的另一片树林，没了踪影。

就在这时，寒风骤起，气温急剧下降，天空渐渐阴沉下来。不多时，西南高空的太阳也被厚重的云层遮蔽，不见了踪影。

“要下雪了！”青玉裹紧了身上单薄的衣衫，哆嗦着说道，“今年的雪来得真早，才八月底呢。看来，又是个漫长难熬的寒冬。”

两个一直静立在马车后的孩子，赶紧爬上车子，扯过帐篷布胡乱盖在身上，挤到小羊羔中间取暖。

三恒见状，想去找些柴禾生火，却被竖爷拦住了——他怕烟火引来匈奴人，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大嫂，你不是车师人吧？”为了打发等待的时间，也为了驱散几分寒意，竖爷找了个话题闲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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