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的铁马叮咚,似在为这场盛宴奏响终曲。
沈知韫扶着微醺的杨嘉仪步出大殿,凤钗的流苏在她额前轻晃。她回望殿内时,就见只剩几个小太监在收拾残席,猩红地衣上零落的金杯玉盏,映着将尽的烛火,宛若散落的星辰。
更漏声里,最后一盏宫灯被夜风吹灭。
这座见证过无数繁华的殿宇,终于重归寂静。
唯有檐角铜铃还在风中轻响,仿佛在诉说这场千秋盛宴的余韵。
皇帝的御辇并未回寝宫,而是拐进了西苑最荒僻的宫道,御辇悄无声息地停在宫墙偏门。
枯枝划过轿帘,发出鬼爪挠棺般的声响。
掌印太监刚屈膝欲扶,皇帝的手腕却微微一抬。那只戴着翡翠扳指的手在宫灯下泛着青白的光:
“换常服,去老九那儿。”
短短七个字,却让掌印太监后颈沁出冷汗。
他躬身退下时,瞥见皇帝正摩挲着腰间玉佩——那上面铭文被磨得发亮。
一驾黑漆平头马车悄然驶出角门,青布帷幔上连半个纹饰都没有。车辕上坐着个戴斗笠的老仆,任谁看了都只当是哪个商号的老掌柜夜归。
行至鸿胪寺外,夜风忽急。
各国使节下榻的厢房渐次熄了灯火,唯有一队波斯商人仍在庭院低声交谈。
檐角铜铃乱响,惊起值夜的译语人推窗张望。
马车窗帘微动,露出半张苍老的面容——正是本该在寝宫安歇的当朝天子。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渐渐混入长安城的更鼓声中。
又穿过了两条暗巷,一座青瓦府邸沉默地蛰伏在鸿胪寺后街。
府门紧闭,玄铁锁上落满尘灰,匾额金漆剥蚀,露出底下刀刻的“景和”二字——正是九皇子的名讳。
皇帝抬手示意,大太监上前叩门。
守门的金吾卫一见御驾亲临,当即跪地,却无人敢出声通传。
门轴转动,开门的竟是鸿胪寺译语人,身着胡服,手中还捧着于阗国书。
他低眉顺目,却未行礼,只侧身让出一条路。
院内,九皇子独坐石案前,指尖捏着一枚白子,棋盘上黑子已围出西域诸国的轮廓。
“父皇漏算了于阗。”
他抬眸,白子“嗒”地落在帕米尔高原:
“就像漏算了儿臣府中那条直通鸿胪寺的密道。”
皇帝目光一沉,枯瘦的手指摩挲着玉圭,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帕子掩唇,再展开时,一抹猩红恰好落在棋盘上的“长安”位置。
“你恨朕。”
皇帝嗓音沙哑,不似质问,倒像是陈述一个早已明了的事实:
“也恨太子。”
九皇子指尖微顿,抬眸直视帝王:
“儿臣不敢。”
“不敢?”
皇帝冷笑,眼底却闪过一丝痛色:
“你母妃去的那晚,你跪在殿外一整夜,朕知道。”
九皇子指节骤然收紧,白子在他掌心留下深深印痕。
“朕给过你机会。”
皇帝缓缓走近,龙袍扫过棋盘,搅乱西域的布局:
“可你还是选了,最不该选的路。”
“儿臣选的路?”
九皇子忽然笑了,眼底却无半分笑意:
“父皇啊,当年是谁逼着儿臣母妃饮下那杯毒酒?又是谁逼着儿臣日日服下那损害身子的药汤?您真的给过我们自己选择的机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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