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贝拉坐在摇晃的马车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车窗边缘那冰冷的金属包角。自从离开索伦城,这已经是第三天了,窗外的景致单调得令人疲惫,除了被白雪覆盖的荒原,就只剩下那些光秃秃的、在寒风中颤抖的树枝。但就在昨天,那条与道路并行的、由无数枕木和两条铁轨构成的钢铁长龙,再次突兀地闯入了她的视野。
她记得很清楚,在离开索伦城的第一天,她就见过这条铁路,得益于埃德加和众多家族的资助,索伦城的线路进展很快。
可现在,在远离索伦城至少两百里的地方,这条本应早已消失在身后的铁路,竟然又一次出现了。它就像一条从地底深处钻出来的、不知疲倦的巨蟒,坚定地向着北方的同一个方向延伸,那崭新的铁轨在冬日惨白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刺目的、冰冷的光。
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只是索伦-城的工程。从索伦城出发的铁路,最多只能修到这里的一半路程,另一半……另一半只能是从铁岩城的方向铺设过来的。他们……他们竟然真的在双向施工。
她掀开车帘的一角,让刺骨的寒风灌了进来,但她毫不在意。她死死地盯着窗外那条不断向后退去的铁轨,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她终于明白,自己之前还是太小看那个男人和艾格尼丝了。
他们想要的,根本不是偏安一隅,他们从一开始,就是想用这条钢铁血脉,将整个北境与南方连接起来,然后……然后将他们的意志,输送到这片大陆的每一个角落。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商业行为了,这是一种近乎于创世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宏伟蓝图。
与此同时,铁岩城内,一股与窗外冰天雪地截然不同的热浪,正从城市中心那片被圈起来的巨大工地上蒸腾而起。趁着这几天难得的晴天,数百名工匠正赤膊着上身,在纵横交错的壕沟里紧张地忙碌着。
他们的身上都冒着腾腾的热气,汗水顺着古铜色的脊背流淌下来,很快又被周围的低温冻结成一层薄薄的冰晶。巨大的铁管被一根根地吊装进沟里,然后由经验最丰富的老师傅进行对接。
米拉正叉着腰,站在一段刚刚铺设好的主管道旁边,她那条毛茸茸的尾巴在身后兴奋地甩来甩去,脸上满是自豪的神情。她旁边,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工匠正用手小心翼翼地触摸着那根粗大的铁管,虽然管道里还没有通入热水,但他仿佛已经能感觉到那股即将流淌而过的、温暖的力量。
“米拉厂长,这玩意儿……可真是个天才的想法。”老工匠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我干了一辈子活,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弄的。以前总觉得,火就是火,只能在壁炉里烧,没想到还能让它变成热水,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那当然了!这可是他想出来的点子,能不天才吗?”米拉得意地挺了挺胸,那语气仿佛是在夸奖自己,“等这套系统全部完工,以后整个铁岩城,冬天就再也不会有冻死的人了。你们家那刚出生的小孙子,也能舒舒服服地过冬了。”
“是啊是啊!”老工匠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名为希望的光芒,他用力地点着头,“等这活干完了,我也要去技术学院报个名,听听首领大人讲的那个什么……什么‘热的分配’,我也想弄明白,这火到底是怎么跑到水里去的。”
他正好带着几张新修改的图纸走了过来,听到了老工匠和米拉的对话,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拍了拍老工匠的肩膀,那厚实的手掌传递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您要是想学,学院的大门随时为您敞开。”他的声音温和而有力,没有丝毫的架子,“知识这种东西,从来就不分什么年纪和身份,只要想学,就永远都不晚。”
“哎!首领大人!”老工匠看到他,立刻恭敬地站直了身体,脸上带着几分局促和崇拜。
“行了行了,别这么客气,您继续忙您的。”他笑着摆了摆手,然后才转向旁边一脸求表扬的米拉,伸手捏了捏她那毛茸茸的、不停晃动的猫耳朵,“干得不错嘛,米拉厂长,这进度比我预想的要快多了。”
米拉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但嘴上却不饶人:“那是,也不看看是谁在负责。不过话说回来,这工程量也太大了,要是想把整个铁岩城都覆盖上,一时半会根本弄不完。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挑几个重要的地方,集中供应?”
“你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他点了点头,收回了作乱的手,神情变得认真起来,“我已经跟艾格尼丝商量过了,第一批管道,我们就集中力量,先修到教堂改造的技术学院。那些孩子才是我们北境的未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在冬天里挨冻。至于我们住的城堡,可以往后放一放。”
先让所有人,尤其是那些一无所有的孩子,亲身体会到知识带来的温暖。当他们坐在温暖明亮的教室里,就不会再把学习当成一件苦差事了。这比任何空洞的口号,都更能让他们明白,为什么要学习,为什么要改变。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急匆匆的身影就从远处跑了过来。莉娜裹着一件厚厚的斗篷,跑到他面前时,呼吸还有些急促,那张总是很温柔的脸上,此刻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兴奋与严肃的奇特表情。她甚至都来不及跟旁边的米拉打个招呼,就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拉到了一边,那动作显得有些神秘。
“怎么了,莉娜?这么着急忙慌的,是学院那边出了什么事吗?”他看着她这副反常的样子,心里也有些好奇。
“不,不是学院的事。”莉娜摇了摇头,她凑到他耳边,刻意压低了声音,那双栗色的眼睛亮得惊人,仿佛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是关于……关于那些魔法石的。我按照你说的,用不同的金属去接触它们,然后记录它们发出的光和热。就在刚才,我发现了一个现象……”
她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抬起头,用一种极其郑重的、甚至带着几分敬畏的目光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一个……或许能颠覆我们对这个世界所有认知的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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