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后的第一场雨,淅淅沥沥下了整整三天。
物流堂的天井里积着浅浅的水洼,倒映着檐角垂落的雨丝,像无数根银线,将天空与地面连在一起。林风正坐在窗边,用软布擦拭万念乾坤箱上的云纹,青铜箱体被雨水润得发亮,符文泛着柔和的淡金光晕,却比往日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动——像是在呼应某种即将到来的约定。
“师父,你看这箱子,好像比昨天更亮了。”林风抬头,发现蒯迪元正站在箱旁,眼神怔怔地盯着箱内,连忙放下软布跑过去,“是不是里面的包裹有动静了?”
蒯迪元没有说话,指尖轻轻悬在箱盖上,却迟迟没有落下。箱内,那枚被妥帖收纳了许久的“来世包裹”,此刻正泛着温暖的桃红色光晕,素色布面上“三百年后,昆仑之巅,记得送达”的字迹,像是被注入了新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在微微发光,将箱内映照得一片柔和。
这是三百年之期将近的预兆。
他知道,用不了多久,他就要带着这个包裹,去赴那个跨越两世的约定。可越是临近,心底的不安就越浓烈——他不知道打开包裹后会面临什么,不知道见到瑶光后,等待他的是重逢的喜悦,还是新的离别;不知道三百年前的逆命之债,是否会在重逢的那一刻,以他意想不到的方式清算。
“师父,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林风察觉到他的异样,小手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要是累了,我们就先歇会儿,昆仑之巅的约定,还能再等几天。”
“不是累。”蒯迪元摇头,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沙哑,“我只是在想,三百年了,她会不会……已经不记得我了?”
他想起幻境中瑶光递来包裹时的笑容,想起七世轮回里那些似曾相识的眉眼,想起万念乾坤箱上“逆命改因果,寿元作代价”的警示——若瑶光早已转世轮回,忘记了前世的约定,那他这三百年的等待、这一次次付出的寿元代价,又算什么?
“不会的!”林风连忙摇头,小脸上满是坚定,“桃花阿姨既然留下了约定,就一定在等师父!就像张寡妇等着把棉衣寄给转世的丈夫,李掌柜等着把信寄给十年后的自己,约定只要还在,就一定会有结果!”
蒯迪元被他逗笑了,揉了揉他的头发,指尖触到少年温热的头皮,心底的不安渐渐消散了些。是啊,他送过那么多包裹,见过那么多因约定而坚持的人——张寡妇等了十年,终于在幻境中与丈夫告别;李师兄等了五年,终于将法器还给师妹,化解了贪婪执念;就连被“悔恨之尸”缠了五十年的修士,都能在逆命之力的帮助下,与母亲重逢。
他的约定,又怎能轻易放弃?
“你说得对。”蒯迪元深吸一口气,终于抬手打开箱盖。桃红色的光晕瞬间涌出,将整个物流堂都映照得一片温暖,包裹上的桃花枝断口处,竟奇迹般地冒出了一点嫩绿的芽,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重逢欢呼。
“哇!发芽了!”林风惊呼着凑上前,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那点嫩芽,“师父,这是不是说,桃花阿姨很快就能收到包裹了?”
“嗯。”蒯迪元点头,指尖轻轻碰了碰那点嫩芽,温润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带着一丝熟悉的魂息——与他前世在九重天感受到的瑶光的气息,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伴随着清脆的铜铃声。是玄清派的魏长老,他穿着新换的紫袍,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木盒,脸上带着温和的笑:“蒯道友,林风小友,许久不见,今日特来送些东西。”
“魏长老客气了,请坐。”蒯迪元将箱盖轻轻合上,桃红色的光晕渐渐收敛,只在箱壁上留下淡淡的余温。
魏长老坐下后,将木盒放在石桌上,打开后露出里面的东西——是一枚雕刻着桃花纹样的玉佩,还有一张泛黄的信纸,上面写着几行工整的字迹:“昆仑之巅云雾重,需此‘引云佩’指引方向;若遇天道阻拦,可持此信,昆仑长老会愿为道友作证,证明‘轮回承运’的功德。”
“这是……”蒯迪元愣住了。
“是玄清派与昆仑共同准备的。”魏长老笑着说,“你帮了修仙界这么多修士,化解了无数执念,我们都知道你要去赴一个重要的约定。这引云佩能帮你在昆仑之巅找到准确的位置,这封信则能帮你应对可能出现的天道考验。”
蒯迪元拿起玉佩,指尖传来温润的灵力,玉佩上的桃花纹样竟与万念乾坤箱内包裹上的嫩芽产生了共鸣,泛着同样的桃红色光晕。他突然想起,之前斩除心魔、化解万念巨兽时,那些修士们的帮助——张丹修送的清心丹,李师兄提供的补天石,王道友帮忙宣传“轮回承运”……原来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在走这条路。
“多谢魏长老,多谢昆仑,多谢玄清派。”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将玉佩紧紧握在手心。
“不用谢。”魏长老摇头,“你为我们化解执念,我们帮你赴约,本就是相互的。况且,我们都想看看,那个让你等了三百年的约定,最终会有怎样的结果。”
送走魏长老后,物流堂又恢复了宁静。林风拿起引云佩,放在万念乾坤箱旁,玉佩与箱体的光晕相互映衬,将整个房间都照得暖暖的。
“师父,你看,连魏长老都在帮我们。”林风笑着说,“到了昆仑之巅,我们一定能顺利见到桃花阿姨。”
蒯迪元点头,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渐渐放晴的天空。雨已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天井的水洼里,泛起粼粼的波光。他想起三百年前在九重天的轮回殿,想起自己篡改瑶光命数时的决绝,想起七世轮回里的颠沛流离,想起物流堂里那些带着牵挂的包裹——所有的过往,都像是为了这一刻而铺垫。
“林风,你愿意跟我一起去昆仑之巅吗?”蒯迪元突然问。
少年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眼睛里满是期待:“愿意!我想跟师父一起去送包裹,想亲眼看看桃花阿姨,想看看昆仑之巅的桃花,是不是像箱子里的光晕一样好看!”
蒯迪元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心里一片柔软。有林风在身边,有引云佩指引方向,有修仙界修士的支持,就算前方有未知的命运在等待,他也不再害怕。
接下来的几日,蒯迪元开始整理物流堂的订单,将未完成的委托一一托付给信任的散修,将万念乾坤箱内的执念幻境一一稳固,确保在他离开的日子里,不会出现意外。林风则忙着收拾行李,将灵茶、桂花糕、镇魂符一一放进乾坤袋,还特意把张长老送的续命丹装在贴身的荷包里,生怕路上出什么意外。
出发前的最后一夜,物流堂的灯亮了很久。蒯迪元坐在石桌前,手里捧着那个“来世包裹”,桃红色的光晕映在他脸上,温柔得像一场梦。他想起瑶光在幻境中说的“等你赎完罪,记得送达”,想起万念乾坤箱上“逆命之债尚余二百七”的警示,想起三百年后昆仑之巅的漫山桃花——所有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有期待,有不安,有坚定,也有释然。
“师父,我们明天就能出发了吗?”林风靠在他身边,声音渐渐变得模糊,“我好期待看到桃花阿姨的样子。”
“嗯,明天就出发。”蒯迪元轻声说,小心翼翼地将包裹放回万念乾坤箱,“等见到她,我们就把这个包裹亲手交给她,告诉她,我们没有迟到。”
少年没有再说话,呼吸渐渐平稳,已经睡着了。蒯迪元将他抱到竹榻上,为他盖好薄被,然后走到窗边,抬头看向夜空。繁星点点,银河璀璨,像无数个等待被送达的包裹,在时光的长河里闪烁。
他知道,三百年之期将近,重逢的时刻很快就会到来。无论等待他的是怎样的命运,无论还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他都会带着这个包裹,带着林风的期待,带着修仙界修士的支持,坚定地走向昆仑之巅。
因为这不仅是一个约定,更是他三百年修行的终点,是他“流通之道”的最终派送。
夜色渐深,物流堂的灯渐渐熄灭。万念乾坤箱安静地立在墙角,泛着柔和的桃红色光晕,像一个沉默的伙伴,守护着师徒俩,也守护着这个即将兑现的约定。
檐角的铜铃被晚风轻轻吹动,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旅程,轻声祝福。
明天,他们就要出发了。
去昆仑之巅,去赴那个跨越两世的约,去送那份迟到了三百年的“来世包裹”。
路还长,但这一次,他们离终点,已经很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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