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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9章 东风已至满座皆惊（第1页）

卯时，天刚蒙蒙亮。

一股带着泥土腥气的倒春寒，从官道尽头的荒野里吹过来，像一条冰冷的蛇，钻进每一个行人的脖颈。

东门之外，三面迎风招展的、截然不同的旗帜，早已将这片属于黎明前的寂静，分割成了三个泾渭分明，又各怀鬼胎的世界。

西域商队那面绣着金色弯刀的驼色大旗，在晨风中无力地耷拉着，一如旗下那些趴伏在地上，反刍着隔夜草料的骆驼。浓重的骚臭味混杂着胡商们身上那股子羊膻和劣质香料的古怪味道，形成一片独立的、充满了铜臭味的气场。巴赫曼和他手下的伙计们，眼神都像饿了三天的狼，死死盯着远处那座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巍峨城门，仿佛那不是城门，而是一座堆满了金币的宝库。

北蛮使团那面绣着黑色狼头的苍白旗幡，则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如同深夜里狼的嚎叫。他们胯下的草原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从鼻孔里喷出一团团白色的哈气。使团的武士们，身上都裹着厚重的、不知沾了多少血渍和污垢的狼皮大氅，看着周围那些因为好奇而远远观望的“南朝人”，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像是在看一群即将被圈进自家牧场的、膘肥体壮的肥羊。

而南巡王朝的仪仗，则像是一幅不该出现在此地的、色彩艳丽的画卷。那面用五彩丝线绣着开屏孔雀的明黄仪仗旗，华美得有些不真实。随行的侍女们身上散发出的淡淡花香，与周围环境的粗粝形成了最鲜明的对比。她们的脸上，带着一种初来乍到的好奇与忐忑，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又什么都带着几分畏惧。

这三支队伍，如同三股从不同源头汇流而来的溪水，无声地，在这座巨城的门前，展现着大安王朝如今在天下人眼中那复杂而又微妙的地位——既是人人渴望的财富中心，也是群狼环伺的肥美猎物，更是被无数小国仰望的文明宗主。

巴赫曼骑在一头最高大的双峰骆驼之上，他身旁，一个看起来同样精明，但穿着更为考究，甚至在腰间挂了一块上好和田玉佩的中年胡商，正皱着眉头，用他们本族的语言低声交谈。

“巴赫曼，你确定还要把所有的宝，都押在安国公府那几个蠢货身上？”中年胡商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忧虑，“我的人昨夜快马从城里传回消息，京城里的风向……好像变了。那个叫‘余瑾’的南朝官，似乎没那么好对付。听说，连司空卢颂那样的大人物，都在他手上吃了瘪。”

巴赫曼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贪婪的凶光，他朝着地上不屑地啐了一口混着黄沙的浓痰。

“怕什么？！”他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在咆哮，“安国公府的那个二傻子公子答应了我们，只要我们把货都出给他们，他们给我们比市价还低两成的丝绸！谁给的钱多，谁能让我们赚得最多，谁就是咱们的亲爹！至于那个叫余瑾的……哼，一个没根基的南朝官，还能翻了天不成？”

他拍了拍自己腰间那沉甸甸的钱袋，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声响。

“咱们只管赚钱，让他们自己狗咬狗去！咬死了才好！说不定，咱们还能从那条死狗身上，再撕下几块肉来！”

另一侧，北蛮王子拓跋宏勒马立于队伍的最前方。他看着远处那高大得几乎要插入云霄的城墙，眼中没有半分敬畏，反而用一种充满了渴望的语气，对他身旁那位汉人谋士说道：

“先生，你看那城墙，多高，多结实。可我总觉得，它就像是用上好的羊皮纸糊起来的，只要我们的大军一到，只需轻轻一捅，‘噗嗤’一声，就破了。”

那汉人谋士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被这充满了血腥味的比喻惊得心中一凛，连忙压低声音劝道：“王子殿下，不可大意。南朝人虽然孱弱，但他们的城防器械、他们的财富，依旧不可小觑。此次前来，可汗的命令是试探，是观察，绝非……”

“观察？”拓跋宏不耐烦地打断了他，那双如同草原狼一般凶狠的眼睛里，燃烧着毫不掩饰的野心。他伸出那只戴着狰狞狼牙指环的粗大手掌，仿佛要将远处的整座京城都握在手中，用一种充满了野性的声音低吼道：

“不！本王是来……闻闻味道的。”

“闻闻这头沉睡了太久的肥羊，身上那股子……血的味道！”

南巡王朝华美的马车之内，小公主阮月娥正好奇地掀开车帘的一角。她看着官道两旁那些因为她们的到来而驻足观望、神情麻木的大安百姓，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充满了不解。

她转过头，对着身旁那位正襟危坐、白发苍苍的老太傅，用清脆的声音问道：“太傅，天朝上国的子民，为何……看起来都那么不开心呀？他们穿得……还没有我们王城里的花匠好看呢。”

老太傅闻言，抚须长叹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悲悯与无奈。

“公主殿下，您有所不知。天朝……也有天朝的难处。正所谓‘一家哭，何如一路哭’，有时候，为了维持这份‘天朝’的体面，总是要有人……付出代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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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小公主脸上依旧是懵懂之色，老太傅随即又笑着安慰道：“不过，公主殿下放心。我等只需将父王备下的薄礼献上，想必大安皇帝龙颜大悦之下，赐予我等的珍宝，定会比我们带来的，多上十倍不止。这，便是‘天朝’的规矩。”

就在这三路人马各怀鬼胎，缓缓向着东门汇集之时，所有人都被眼前那人山人海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

那延绵数里、热气腾腾的粥棚，那数十万沉默而又麻木的饥民，构成了一幅充满了荒诞与悲壮的画卷。

“太傅……”

南巡公主阮月娥指着那片望不到尽头的粥棚，小脸上写满了好奇与困惑。

“那是什么？是在……过什么节日吗？”

没有人回答她。

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已经被另一幅景象所吸引。

那些原本正埋头默默喝粥的百姓们，在看到这些衣着光鲜、气势汹汹的“外人”时，不约而同地，缓缓抬起了头。

那一道道目光，混杂着警惕、麻木，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野兽护食般的敌意，汇聚在一起，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这三支各怀鬼胎的队伍，死死地罩在了中央。

百丈之外，那座茶楼的雅间之内。

萧雨微静立于窗前，她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看着那三支风格迥异的庞大队伍，看着他们与那数十万饥民之间形成的、充满了张力的对峙画面。

那双总是清冷如秋水的眸子里，终于，露出了一丝释然。

她用一种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带着几分决绝的声音，轻声呢喃：

“他要的那股东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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