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梆子刚敲过第一响,李家祠堂的红烛突然噼啪爆了个灯花。林婉儿攥着桃木剑的手心沁出冷汗,眼尾瞥见供桌上那具红棺时,喉间还是忍不住发紧。
棺材里躺着的是村西头的陈家姑娘,陈月娥。三天前还挎着竹篮去溪边浣衣,据说被鬼雾林飘来的白雾缠了脚,回家就发了癔症,手舞足蹈地喊着“别拉我”,第二天清晨就直挺挺地死在了床上。
“婉儿,看好东南角那盏引魂灯。”李承道的声音从香案后传来,他正用朱砂在黄符上画着镇煞咒,笔尖划过的地方泛着淡金色微光。老道士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道袍,鬓角的白发沾了点祠堂梁上落下的灰尘,可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能穿透满堂缭绕的香灰。
林婉儿应声转头,视线撞进供桌东南角那盏油灯的光晕里。灯芯明明灭灭,照得旁边立着的纸人脸色惨白——那是给陈月娥配冥婚的“新郎”,用陈年竹纸扎成,穿着大红喜袍,脸上用朱砂点的笑纹歪歪扭扭,在摇曳的光影里竟像是在动。
“师傅,这纸人……”她话没说完,祠堂外突然刮起阵怪风,两扇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道缝,一股带着腐叶腥气的寒意钻进来,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引魂灯的火苗猛地往下一沉,差点彻底熄灭。
“不好!”李承道猛地捏碎手里的朱砂笔,符纸“腾”地燃起蓝火,“赵阳呢?让他守着村口的八卦镜,怎么能让阴雾漫过来!”
话音刚落,祠堂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赵阳撞开木门冲进来,粗布短褂上沾着湿漉漉的黑灰,像是从泥里滚过。年轻猎户手里的弓箭掉在地上,弓弦还在嗡嗡发抖,他指着门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完整的话:“雾……雾过来了……是黑的……”
林婉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后颈的汗毛瞬间全竖了起来。
原本该是月明星稀的夜空,此刻被浓稠如墨的雾气裹住,那雾不是寻常的白,是透着青黑的浊色,正像活物般顺着村口的土路往祠堂涌。雾气漫过之处,路边的灯笼一个个熄灭,连月光都被吞得干干净净。
“咚——”供桌上的红棺突然发出一声闷响,像是里面有人在捶打棺盖。
陈月娥的娘尖叫着扑过去,却被李承道一把拉住:“别碰!是阴煞借雾冲棺!”老道士将燃着蓝火的符纸往棺前一扔,火光炸开的瞬间,林婉儿清楚地看见棺盖缝隙里渗出来的不是木头纹路,是暗红色的液体,像血,又比血更稠,顺着棺身蜿蜒流下,在青砖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月娥!我的月娥!”陈母挣脱不开,瘫在地上哭喊,声音在空旷的祠堂里撞出回音,听着竟有些像哭丧。
赵阳捡起地上的弓箭,箭尖对着门口的黑雾,手却抖得厉害:“李道长,这雾不对劲……我刚才在村口,看见雾里有影子在动,好多影子……”
林婉儿突然想起三天前陈月娥的邻居说的话——那姑娘被白雾缠脚时,曾回头冲人喊过“好多穿红衣服的人在拉我”。
她握紧桃木剑,指尖触到剑身上刻的辟邪咒,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镇定了些。视线扫过满堂的村民,大多缩在墙角发抖,只有村东头的王地主站在香案侧面,脸上没什么惊慌,反而盯着那口红棺,嘴角像是噙着点笑。
这念头刚闪过,引魂灯突然彻底灭了。
祠堂里瞬间陷入一片漆黑,只有供桌前那堆符纸的蓝火还在明明灭灭。紧接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棺后传来,像是有人穿着绣花鞋在走路,一步,一步,踩在积着血洼的青砖上,发出黏腻的“吧嗒”声。
“谁?”林婉儿喝了一声,举剑便要上前,却被李承道按住肩膀。老道士的手冰凉,在她耳边低声道:“别动,是冥婚的‘新郎’来了。”
“新郎?”林婉儿一愣,猛地看向供桌旁的纸人。
那纸人不知何时转了个方向,原本对着供桌的脸正对着她,朱砂点的眼睛在蓝火映照下,竟透出两团幽幽的红光。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纸人脚下的青砖上,多了两行小巧的脚印,像是用湿泥踩出来的,一路从棺后延伸到纸人脚边。
“桀……”纸人突然发出一声怪笑,不是人声,像是用指甲刮过瓦片的锐响。它身上的红袍无风自动,袖口露出的竹骨手臂竟在缓缓抬起,指向缩在墙角的陈母。
陈母尖叫一声,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孽障!”李承道将一张黄符拍在林婉儿手里,“用舌尖血点符,贴它眉心!”
林婉儿咬破舌尖,腥甜的血涌出来,她飞快地按在符上,借着蓝火的光冲向纸人。就在符纸要贴上纸人眉心的瞬间,纸人突然咧开嘴,嘴里没有舌头,只有一团蠕动的黑虫,密密麻麻地爬出来,落在地上发出“沙沙”声。
她猛地后退,后腰撞在香案上,供桌的铜香炉掉下来,砸在脚边裂成两半。
与此同时,村口的黑雾已经漫进祠堂,带着浓烈的土腥气,呛得人睁不开眼。林婉儿在雾里看见无数人影,都穿着破烂的红嫁衣,有的缺了胳膊,有的没了脑袋,正围着那些昏迷的村民打转。
“师傅!”她急得大喊,却发现李承道不知何时被几个红衣影子缠住,手里的桃木剑上沾着黑色的黏液,像是砍中了什么活物。
赵阳举着弓箭,却不敢放箭,那些影子穿来穿去,根本看不清实体。年轻猎户突然抓住林婉儿的胳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看……看棺盖……”
林婉儿转头看去,心脏骤然停跳了半拍。
那口红棺的盖子,正在缓缓打开。
一条惨白的手臂从棺里伸出来,指甲涂着鲜红的蔻丹,却裂成了好几瓣,像干枯的花瓣。紧接着,陈月娥的脸露了出来,穿着一身大红的嫁衣,原本清秀的五官扭曲着,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两排尖利的牙齿。
她的眼睛是两个黑洞,没有眼白,直勾勾地盯着林婉儿,嘴里发出非男非女的笑声:“姐姐……来陪我成亲啊……”
黑雾越来越浓,林婉儿觉得头晕目眩,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李承道的身影在雾里越来越模糊,赵阳瘫在地上不知死活,陈月娥从棺材里坐了起来,伸出另一只手,指甲尖离她的脸只有寸许……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好像听见师傅在喊一个名字,不是她的名字,是个很古老的名字,像从遥远的年代传来,带着无尽的悲凉。
然后,世界陷入一片死寂。
等林婉儿再次睁开眼时,天已经亮了。
祠堂里阳光满地,那些红衣影子和黑雾都消失了,只有地上碎裂的香炉和昏迷的村民证明昨晚不是梦。李承道坐在门槛上,脸色苍白得吓人,正在用布巾擦桃木剑上的黑渍。
“师傅,”她挣扎着爬起来,浑身骨头像散了架,“陈月娥……”
“棺材是空的。”李承道打断她,声音沙哑,“昨晚昏迷的人都醒了,说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做了个很美的梦,梦见自己在喝喜酒。”
林婉儿看向供桌,红棺的盖子敞着,里面果然空空如也,只有铺着的红布上,印着几个黑褐色的手印,像极了陈月娥那裂成花瓣的指甲印。
“那纸人呢?”她突然想起那个可怕的纸人。
李承道往墙角努了努嘴。林婉儿看过去,纸人倒在地上,已经被踩得稀烂,竹骨断成几截,红袍上沾着污泥。可就在那些破烂的纸堆里,她看见一块玉佩,青绿色的,上面刻着个“赵”字。
赵阳的玉佩。
年轻猎户还躺在地上没醒,脖子上的绳结空了,玉佩不知何时掉在了纸人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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