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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夹生（第1页）

寨门在漫天风雪中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响声，像是整个寨子都在为栾卓和他的二十名精悍身影送行。他们身披从寨子里特意翻找出的破旧皮袄，紧紧地裹住身体，以抵御那呼号的寒风。

栾卓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的步伐坚定而有力，每一步都深深地踩进积雪中。身后二十条身影紧紧跟随，身影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渺小，但却透露出一种不屈的气息。

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茫茫雪幕的深处，就像投入巨兽口中的尘埃一般，迅速被吞噬。兹马伫立在寒风中，久久地凝视着那片被风雪迅速抹平的足迹，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然而，最终他只是呼出了一口白茫茫的长气，热气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凝结成一团白雾，消散在风中。挽留的话语在喉咙口打转，却被那冻硬的理智硬生生地压了回去。

小蝇坑是一个九死一生的地方，而大头的消息更是如同鬼火引路一般，充满了不确定性。更明白，这是少爷的命令，是福寨未尽的心事。

最终，兹马只是用力地拍了拍早已看不见身影的方向，仿佛隔着风雪与栾卓击掌。然后，他沙哑着喉咙，对着虚空喊出了一句：“兄弟！保重！回来……不醉不休！”

他的声音在风雪中回荡，却很快被那无尽的风雪吞噬，连一丝回音都没有留下。

戚福站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目光穿透风雪，投向模糊混沌的天际线，片刻后收回，那份深远的思虑也如残雪般悄无声息地沉入眼底。他侧过脸，声音在呼啸的风中依旧清晰而稳定：“寨子里外，这些日子，就仰仗你了。”

兹马猛地转过身，胸膛起伏，带着未散的血气和对留下同伴的沉重承诺，用力抱拳，声音斩钉截铁：“少爷放心！有我在，一根草叶子都吹不进寨墙！”

戚福微微颔首，未再多言。短暂的交流如冰面上掠过的飞鸟，转瞬即逝。然而，寨子里无形的担子，已悄然加倍地压在了兹马肩头。

时间在寨墙的冰冷和篝火的摇曳中滑向傍晚。狂风卷着雪粒，狠狠砸在紧闭的寨门和低矮的屋顶上，发出永无休止的呜咽。就在这凄厉的风声里，一名裹得像雪球的守卫脚步略显仓皇地奔来，在戚福暂歇的木屋外低声禀报，声气带着急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少爷！寨门……讫寨的丁阿牛寨主带着几个人过来了！说是……有要事！”

戚福正望着火盆里跳跃的焰苗思忖，闻言倏然抬眸，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他立刻起身，沉声道：“快请！”然而话音未落，脚步已率先迈开，不是回身待客，而是直接朝着寒气凛冽的寨门而去。

守卫连忙补充，声音更低，夹杂着难以抑制的探询：“少爷，丁寨主他……还带了一个人。”

戚福步伐未停，只以更快的速度走向风雪漫卷的寨门。

厚重的寨门被几名守卫奋力推开一道缝隙，风雪如饿狼般猛扑进来。门外，风雪模糊中站着几道身影。为首者身形敦实，裹着厚实的狼皮大氅，头蓬边缘结了冰棱，正是相熟的讫寨寨主丁阿牛。他身旁跟着两个精干的护卫，同样裹得严严实实。

“阿福兄弟！搅扰了！”丁阿牛看到大步而来的戚福，立刻摘下头蓬，露出一张方正却带着旅途劳顿与寒气的脸。他朗声抱拳，声音洪亮却也掩不住一丝长途跋涉的沙哑，“这天杀的鬼天气！冒雪过来，实在是有件……不大不小的怪事！”

“阿牛大哥哪里话！风雪见故人，是我的福气！快请进！”戚福拱手回礼，动作干脆利落，语气平和带着主人的热忱，脚步却沉稳地侧身虚引，目光在丁阿牛脸上微微一顿，随即顺势掠向他身后。

就在丁阿牛身旁半步之后，风雪翻卷中站着一个身影。

一个女人。

她的身材显得十分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她身上穿着的那件棉袍显然并不合身，而且已经有些年头了，半旧的棉袍显得有些宽松，穿在她身上更显得她娇小而瘦弱。外面还罩着一件同样破旧的皮坎肩，这件皮坎肩看上去也有些年头了，上面的皮子已经磨损得厉害，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里面的棉絮。

她把自己裹得紧紧的，似乎想要把自己完全埋进这厚厚的衣服里，以抵御那刺骨的寒冷。她的头上用一块辨不出颜色的麻布包着，这块布巾应该是用了很久了，上面沾满了灰尘和污渍，边缘垂下的发丝也黏着霜雪，让人感觉她像是从冰天雪地中走出来的一般。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脸，或者说，是她试图隐藏起来的脸。她用大半张冻硬的麻布和几片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枯叶胡乱地覆盖和遮挡着自己的脸，只勉强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眸在寒冷的冬日里显得格外明亮，但也透露出一丝惊恐和不安。

那双眼睛！

即使隔着漫天的风雪，即使惊惶闪躲得如同被凶猛野兽追捕的鹿一般，当戚福的目光无意间扫视过去时，那双眼眸却如同被惊扰的沉睡猛兽，猛地抬起。

在那一瞬间，恐惧和无措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但很快，它们就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压制住了一般，骤然定格在戚福那张年轻的面庞上。

那是怎样的一种眼神啊！震惊、难以置信和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绝望交织在一起，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崩塌。那眼神中的绝望，就像是被无尽的黑暗吞噬，让人不寒而栗。

而那股绝望，宛如实质的冰锥，隔着纷飞的雪片，直直地刺向戚福。他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梁骨上涌起，瞬间传遍全身。

然而，就在戚福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那双眼眸却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灼伤了一般，猛地垂了下去，身体也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这位是……”戚福的目光在那双眼睛上多停留了半息，仿佛只是寻常的询问，语气无波无澜，脚下却稳稳当当地引着丁阿牛一行往寨内避风的屋舍走。

丁阿牛呵呵一笑，粗粝的大手拍了拍身后那几乎要缩到护卫身后的女人的肩膀——那女人被他拍得一个瑟缩——“哦，别提了兄弟！就在山坳口外雪窝子里捡的！冻得半僵，话也说不利索！我们寨里都是糙爷们，实在没法安顿，想着阿福兄弟这边或许……方便些？”他说得简单，言语间带着几分豪爽，却又像在刻意忽略那双藏不住惊惶的眼睛所传递出的无声信号。

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地洒落，狂风如猛兽般呼啸着，拍打着这片银装素裹的世界。在这冰天雪地之中，戚福的背影显得有些模糊，在前方不紧不慢地走着，这漫天飞雪对他毫无影响。

在他身后不远处，丁阿牛那爽朗的笑声不时传来，与他护卫们沉重的踩雪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特的韵律。然而，在这热闹的氛围中，有一个身影却显得格外突兀——一个被裹在一件过于宽大的袍子里的女人。

每一步都显得异常艰难，脚下踩着的不是积雪，而是刀尖一般。身体微微颤抖着，在努力抵御着这严寒的侵袭，同时又拼命地想要把自己缩得更小一些，这样就能不被人注意到。

而在这看似平静的画面背后，一股更为复杂、更为隐蔽的阴云正悄然笼罩着这一切。这股阴云如同一只隐藏在暗处的巨兽，正裹挟着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缓缓地渗入这刚刚送走探路者的走寨深处。

那惊鸿一瞥的眼睛，在戚福沉稳的步伐中，投下了比夜色还要浓重的未知涟漪。戚福的侧脸在昏沉的雪光中显得格外冷静，他的步伐没有丝毫的慌乱，这突如其来的访客并没有引起他过多的关注。

只有他自己知道，今晚的风雪中，送来的不仅仅是一个人，更是一个谜团——一个可能与小蝇坑、与大头、甚至与福寨那片焦土都有着诡异牵连的……活生生的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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