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村的宅基地大多局促得像被挤压的豆腐块,别家院落连同养着鸡鸭的后院加起来,也不过两三百平的光景,连一亩地的边都够不着。
唯独李家的宅院在村里格外扎眼,如同鹤立鸡群,当年村支书江大国在晒谷场开村民大会时大手一挥,不仅给李星锋划了足足两亩地,更是把村头那片临着潺潺溪水、背靠郁郁青竹的风水宝地留了下来。
一千三百多平米的开阔地界上,青砖黛瓦的房舍错落排开,崭新的瓦檐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釉色,比寻常人家多出好几间亮堂轩敞的屋子。
齐整的青砖院墙高大气派,墙角还攀爬着几株生命力旺盛的碧绿爬山虎,叶片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对宅基地的事,李星锋一再推脱,但江大国不达目的不罢休,说不通他,就给李星海吹风,最终还是把这块地给送出去了。
李星锋之所以拒绝,是因为他脑海里装着另一个时空的记忆碎片。
在那个平行世界里,大江村曾是地图上都难寻的毫不起眼小村落,却在汹涌的城市化浪潮中被一道无形的界线划入西城区。
依山傍水的天然优势让这里身价倍增,2017年,一纸盖着鲜红印章的拆迁文件贴在村委会的公告栏上。
最终,这片土地成了江州城里赫赫有名的高档住宅区和别墅区,霓虹彻夜闪烁,车流川流不息。
记忆里,村民们本该拎着编织袋包裹的行李搬进冰冷的电梯楼,靠着拆迁分得的房子和补偿款置业,一个个过上衣食无忧、顿顿有肉的富裕日子。
现如今,在这个时空里,村里能用的地已经不多了,唯有片长满狗尾巴草的闲置土地,江大国一直没动,每次有人问起,他就吧嗒着黄铜烟袋锅子,吐出呛人的烟雾,满悠悠地说:“留给村里没长大的娃娃们,等他们成家分家时,也好有块地盖房子娶媳妇。”
不过现在,在李星锋这只“蝴蝶”扇动翅膀带来的时代浪潮中,如今的大江村早已将记忆里那个“华西村”远远甩在身后。
气派的村口巍然矗立着刻有“天下第一村”鎏金大字的汉白玉牌坊,阳光下熠熠生辉,这里早已一跃成为全国响当当的富裕模范村。
浴室里水汽氤氲,浓得化不开,像深山里弥漫的晨雾。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李星锋精壮的身体,洗去一身裹挟着泥土、草木汁液与汗渍的疲惫。
裹着条略显宽松的棉布大裤头走出浴室,赤脚踏在冰凉的瓷砖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用粗布毛巾胡乱擦着湿漉漉的短发,拿起放在镜柜上的电动剃须刀,仔细刮着下巴上疯长了一个月的浓密胡茬。
几下刮净,露出光洁的下颌线,李星锋单手撑着卫生间冰凉的门框,嘴角噙着笑,对着里屋扬声道:“媳妇儿,给我理个时兴的发型!”
王梦婷正坐在床沿,叠着刚从晾衣绳上收下来干净衣服。
闻言,王梦婷抬眼笑弯了眸,放下手中柔软的衣物,拿起床头那把磨得锃亮的铁剪刀,走到李星锋身后。
“啥时兴的发型?我手艺有限,只会剪大平头。”声音轻柔,带着点嗔怪的笑意。
“那可不行……”李星锋歪着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琢磨,手指在头顶比划着,“我想想怎么跟你描述……”他想象着后世那些干练利落的造型。
“我觉得你剪平头也挺好看的。”王梦婷的指尖划过微湿、触感柔软的发梢,心里却在想,李星锋从没留过长发,若是留起长发,梳成江港明星那样油光水滑的大背头,肯定格外俊朗不凡。
“要美式寸头。”李星锋笃定地说。
“寸头不就是小平头嘛。”王梦婷索性把下巴亲昵地搁在其肩膀上,全身的重量轻轻压了过来,一股刚洗完衣服的淡淡皂角清香混合着她身上阳光般温暖的气息,萦绕在李星锋鼻尖。
李星锋抿了抿嘴,鼻子微微上扬,贪婪嗅着自己媳妇身上的香味。
小平头没有不好,江国庆就永远是小平头,有棱有角的,整个人看起来就非常爱国。
“不一样,你听我说……”
“头顶这些地方尽量留长些,能稍微立起来那种,显得精神,”
“后面和左右两边剪成一毫米的样子,贴着头皮那种,要短,要利落。”
听李星锋描述得认真,王梦婷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思,神情变得专注。
男人的头发可是夫妻间的“共同脸面”,半点马虎不得。
李星锋这趟进山虽说折腾了许久,却没怎么晒黑。
整日待在地窝子里,山里时而飘着细密的雪花,时而下着冰冷的冻雨,少见强光照射,皮肤反倒捂得白了几分。
江州的水向来养人,这也是为啥江州姑娘大多肌肤白皙细腻、眼眸如秋水般明澈的缘故。
再加上山里每日伐木、挖土、搬运的重体力活从未间断,他身上悄悄长了不少紧实匀称的肌肉,从前略显宽松的衣衫如今穿在身上都绷出了流畅的线条,下颚线更是比从前清晰锐利了许多。
等王梦婷按照他的描述剪完最后一缕碎发,直起身端详时,忽然愣住了神,手里还握着剪刀忘了放下。
眼前的李星锋虽然已经二十多岁,此刻清爽利落的寸头配上他明朗的笑容,竟像个充满活力的阳光少年,眉眼弯弯如新月,牙齿洁白整齐。
只是那笑容深处,比青涩高中生多了份历经世事的沉淀与稳重,藏在那双清亮深邃的眼眸里,像平静无波却深不可测的湖面。
王梦婷心头蓦然一动,指尖不自觉抚上他温热的脸颊,都老夫老妻这么多年了,怎么还会有初见时那种小鹿乱撞的心动呢?
脸颊微微发烫,她连忙低下头,掩饰着心绪,匆匆收拾起剪刀和地上的碎发。
李星锋去浴室冲掉脖颈间的碎发。他换上浆洗得笔挺的天蓝衬衫和深蓝色的卡其布长裤,整个人焕然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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