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刘表来荆州之时,三言两语就卖了宗贼以作为晋身之资,更不用说和蔡氏相争之时,两家之间残留了多少龌龊……
在家族存亡面前,所谓的旧日情分,又能值几何?
然而蔡瑁更清楚自己眼下的窘境。
百余私兵,隐匿山林,说多么,似乎也算是些人手,但是欲成大事,无异于痴人说梦。
荆北襄阳的蔡氏基业已毁,残余势力必在曹仁严密监视之下。欲在荆州掀起波澜,牵制曹军,策应骠骑,非借助蒯氏这等尚存潜在影响力的本土大族不可。
这是一场赌博,赌的是蒯氏同样对现状不满,赌的是他们对家族未来的忧虑胜过对曹氏的恐惧。
『吾意已决。』蔡瑁声音沙哑却坚定,『蒯氏非愚钝之辈,岂不知唇亡齿寒?蔡洲之火,今日可焚蔡氏,明日安知不会焚及蒯氏?此去,非仅蔡氏求生,更为我荆襄士族寻一条出路。若惧险而退,则坐以待毙矣。』
……
……
会面之日,天色阴沉,江风萧瑟。废弃的驿站破败不堪,残垣断壁间长满荒草,唯有江水拍岸之声不绝。在一间尚算完整的茅屋内,蔡瑁终于见到了久违的蒯良、蒯越。二人皆清减了许多,往日身为州郡上宾的雍容气度已被沧桑疲惫所取代,但眼神中依旧保留着士族特有的审慎与精明。
江风猎猎,吹动三人衣袍。蔡瑁与蒯良、蒯越相见,依礼揖让,表面寒暄,实则各自心中绷紧了一根弦。
略作客套后,蒯越突然面色一沉,语带锋铓:『德珪今为曹丞相通缉之要犯,潜行至此,邀我兄弟相见,莫非欲效那张仪欺楚,以三寸不烂之舌,惑我兄弟行那不轨之事,而后持我首级,以邀功于骠骑麾下乎?』
此言一出,气氛骤然紧张,蒯良在一旁默然不语,冷眼旁观。
蔡瑁心中凛然,却缓缓说道:『今日得见,恍如隔世。瑁尝闻春秋之义,「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然观今日之荆州,曹公北顾无暇,祀焉在?戎谁主?昔者楚庄王问鼎中原,其势何其雄也!然若不修内政,亲贤远佞,则虽有云梦之泽,江汉之险,终不免为秦所并。昔日我荆襄之地,沃野千里,带甲十万,本足以称雄南国,奈何……不可谓可悲可叹是也,乃至今日,亦是漂泊无依,产业凋零……至于蔡洲之事……主不明,则士不附;士不附,则地虽广,民虽众,终为他人口中之食耳!』
蔡瑁顿了顿,声音转悲凉,『昔曹公南下,待我蔡氏何等优渥?允诺保全宗庙,共富贵。然蔡洲一把火,焚尽虚言!瑁之今日,便是二位之前车之鉴!试问荆州若尽为焦土,蔡氏固然无存,蒯氏……安能独善?江陵基业,今尚存几分?』
蒯良眉头微蹙,蒯越脸色亦是一变。
蒯良沉吟片刻,而后抚须缓声道:『德珪之言,虽说也有道理,然易有云,「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我等只是安分之民,现如残烛之光,安能与皓月争辉?曹丞相虽说北顾,然其势犹在,爪牙尚存。贸然举动,恐非保家全身之道,适足招灭门之祸耳。唯有柔弱胜刚强也……』
蒯良的回应语气谨慎,甚至有些悲观,显然对蔡瑁的意图抱有疑虑。
蔡瑁见蒯良态度保守,心知若不抛出更有力的筹码,难以说动对方,于是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几分:『异度何其怯也!若无韩信背水一战,赵军难是土崩瓦解。此皆因势利导,出奇制胜之策也。今曹孟德主力困于河洛,与骠骑大将军相持,此诚天赐良机!瑁虽不才,亦知此乃千载之良机!荆襄士族若仍固守待时之念,坐观成败,恐待北地尘埃落定,皆成砧板之鱼肉,任人宰割矣!届时,纵欲效范子泛舟五湖,恐亦不可得也!』
蔡瑁这番话,反客为主,展现锋芒。
虽然现在蔡瑁所冒的风险比蒯氏二人要更大,但是气势上却比蒯氏二人要更强。
蒯越甩袖说道:『德珪兄豪气干云,越佩服。然苏秦张仪,纵横捭阖,然其所恃者,非空言也,乃背后强秦或富齐之实力耳。今兄欲效古人,然则兵从何来?粮在何处?民心焉附?且兄之蔡洲,已为焦土;我蒯氏江陵基业,亦十去七八。譬如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虽欲兴波助澜,恐力有不逮,反遭灭顶之灾。此事休要再提。』
蔡瑁闻言,不由得笑了笑,语气也转为一种居高临下的告诫提点,『二位兄台,岂不闻亡羊补牢,未为迟也?今荆州之势,你我皆知也。北有武关道诸葛孔明、五溪蛮,虽暂受挫,然锐气未失;西有房陵廖李,败而不馁,正蓄势待发;南有川蜀军已据江陵,虎视眈眈。此三路若动,犹如利箭齐发。若于荆州之内……呵呵,再有振臂一呼,则曹子孝纵有通天之能,亦难保荆襄易手!此正乃建功立业,保全宗族之良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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蒯越冷哼一声,反驳道:『德珪兄说得轻巧!诸葛新败于武关道,损兵折将;廖李二人,亦是丢兵弃甲于丹江口!彼等残败之师,尚有余力再图进取?兄以此虚言相诓,莫非欲使我蒯氏倾尽仅存之力,为兄作嫁衣耶?届时功败垂成,兄自可一走了之,我蒯氏则覆巢无卵矣!』
蔡瑁闻言,不禁讥笑:『异度何必顾左右而言他?异度所虑者,岂是诸葛、廖李之余力?骠骑军今势如何,还用我等分说?』
蒯越与蒯良交换了一下眼色之后,问道:『若以德珪兄之意,越虑者何?』
蔡瑁大笑道:『异度之所忧,乃骠骑大将军斐公新政之下,士族田亩受限,仕途改易,恐损及蒯氏根本耳!何必以虚言掩实忧?』
被蔡瑁一语道破心机,蒯越一时语塞,蒯良亦面露尴尬。
沉默片刻,蒯良方缓声道:『德珪兄既已明言,我等亦不讳言。骠骑新政,于士族确如雷霆。若依其法,我辈祖产积累,世代簪缨之基,将置于何地?此实为我等最大疑虑。』
蔡瑁见时机成熟,神色缓和下来,带着几分洞察世情的意味:『二位之虑,瑁初至武关商县时,亦有同感。然瑁在商县盘桓数日,所见所闻,颇有感触。若在往日,刘景升时也罢,曹孟德时也罢,似商县这等兵家往来之地,必是商旅裹足,百姓流离,士卒怨声载道。然骠骑治下之商县,虽军伍肃然,市井却未见惊扰,商贾依旧往来,平民各安其业,兵卒虽亦有牢骚,然军纪严明,未见扰民之事。此乃瑁亲见,非虚言也。』
蔡瑁看了看蒯良,又看了一眼蒯越,沉声说道:『异度所虑,人之常情。然异度亦当知晓正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昔汤以七十里之地王天下,文王以百里之壤而服诸侯,岂必待兵甲之利、粟米之饶乎?所恃者,民心耳!今曹氏在荆,苛政如虎,士卒如狼,百姓怨嗟,道路以目。此正孟子所谓「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骠骑大将军斐公,倡仁义,布新政,天下瞩目。其麾下诸葛孔明,亦与瑁连通声气,愿助我荆襄士民,光复故土,再建家园。此非「道」乎?此非「助」乎?至于兵粮之事,瑁虽落魄,然蔡氏在荆襄故吏门生尚未尽散,仓促间或可募集壮士数百;且这荆山汉水之间,岂无忠义之士,思安厌兵?若我辈登高一呼,联结四方,据险而守,外结骠骑为援,内抚百姓之心,何愁大事不成?纵使一时艰难,犹胜于坐以待毙,使祖辈基业,尽毁于手也!』
蔡瑁观察着蒯氏兄弟若有所思的神情,继续说道:『至于士族前程,瑁亦细加探问。骠骑之法,虽抑土地兼并,然并非绝士族之路。沔南黄氏,精于匠造,为骠骑所重,此就不用多言了,就说那河北甄氏,长于商道,如今也是在长安之中,再起字号,富甲一方!又有那河内司马氏,迁徙河东,原应是潦倒窘迫,如今却据矿冶之利,地位超然!如此等等,不必赘言!可见在骠骑新政之下,士族若只知固守田亩,确然前景黯淡,然若能顺应时势,或投身百工技艺,或开拓商路货殖,或掌控山川之利,未尝不能别开生面,再创辉煌!』
茅屋内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江风穿过破窗,发出呜咽之声。
蒯良与蒯越交换着眼神,神色变幻不定。
蔡瑁的话,无疑具有巨大的诱惑力和煽动性,但也充满了不确定性风险。
骠骑军的支持能到何种程度?荆州本土势力还能凝聚多少?一旦起事失败,蒯氏将面临万劫不复的境地。然而,继续依附显然已不可靠且在走下坡的曹氏,或者在这乱世中无所作为,蒯氏家族的前景同样黯淡。
良久,蒯越终于长叹一声:『德珪兄一席话,如雷贯耳,令人深思。然兹事体大,关乎宗族存亡,不可不慎。《书》云:「惟事事,乃其有备,有备无患。」兄既有所图,亦需有所备。我等需时日详加筹算,联络旧部,探查虚实,方可决断。今日之会,且定联络之法,互通声息。待时机稍熟,再议后续,如何?』
蔡瑁却摇头笑道:『若是如此,二位可自去……』
蒯良皱眉,『德珪兄,你这是何意?』
『瑁有闻,「深耕易耨,耕耨失时,则无获也。」』蔡瑁盯着蒯氏二人,『此乃「时」也!何须待之?莫非等到「无获」之时,再来哀叹悔恨否?瑁已哀蔡洲毕,不知二位欲叹于何时?』
夜长梦多,这一次都敲不定事情,难道还要继续消耗时日?
蒯良蒯越相互看看,最终压低了声音,『德珪兄,不知……』
蔡瑁也同样压低了声音,三个脑袋凑在一起,如此这般这般了起来。
且不知道这三人凑于一处,究竟能不能超过诸葛亮的谋略智慧,但是三人无疑是荆州当下的臭皮匠了,至于是缝补,还是切割,亦或是雕刻花纹,也就看这三个皮匠的手艺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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